第三十三章 记忆之路
“师父，我想去看看，”千程闭上了眼睛，双手从伽罗的手中抽了回来，紧紧压在自己起伏不停的胸口上，“我现在终于理解扬羽为何那样说了，他说，希望我自私一点，当时我不能理解，总觉得只有太平了，才会有我们的安身之处，所以每一次我都情愿舍下他，为所谓的太平而战。我负了他上千年，他却依然等着我。我不能放弃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死去，我会疯的……”
她有多久没哭过了？这一次竟哭得这么彻底。也只有在伽罗的面前，她才能像个小孩一样任性地放声大哭，毫无顾忌。
“虽然，我不太赞成，但是，”伽罗像慈父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如果这能够让你心安，去看看，也无妨。”
深呼吸了好几次，千程才将情绪趋于平静，她低头在扬羽苍白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离开了床榻旁。
她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出了寝宫，也没有去注意周边行礼的宫女和内侍，正准备埋着头继续走，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温柔的女声响了起来：
“芊芊！”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迎面走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再熟悉不过的紫烟，另一个是位女子，身着鹅黄色的纱裙，一把折扇握在手里，头上的发饰是鲜花制成的，与她的衣裙相得益彰——
这是她认识的人，从声音到相貌都无比的熟悉，再加上她走上前来便拉住了自己的手，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
“你，还好吧？”
“……师姐……”
刚刚才平复的心情顿时又如洪水般决堤而出，千程负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景萱在照顾，景萱的温柔和心细都是她的切身体会，一声“师姐”，足够突破她的心理防线。
“没关系，我在，我来照顾扬羽，”景萱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放宽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儿。”
千程点点头，和师姐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低头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准备离开。
“等等，朱砂，”身后又响起了伽罗的声音，千程停下了脚步，回头恭敬地望着师父，“让紫烟陪你一起去。”
立在景萱身后的紫烟微微一怔，不过，师父的决定仿佛在他的意料之外，于是拱拱手点点头，便跟上了千程的脚步离开了。
“去看看扬羽吧，”目送着徒弟们离开，伽罗轻声说道，“只有把朱砂支开，才能让他安静地走。”
景萱听罢眉头一皱，赶紧迈进房门直奔扬羽而去，但是，瘴气已经扩散到整个房间里，令她无法前进。伽罗赶紧上前拦住了她，再示意别再上前了，会被吞噬。
“芊芊才前脚一走，瘴气就如此肆掠……”
未等景萱说道，伽罗抬手指了指前方，瘴气之中那床沿边上，扬羽已经自己坐了起来，但当他回头之时，却发现另一个他还静静躺在床上。
没有了千程的灵力维持，扬羽的灵识已经完全脱离了肉体，彻底宣告了他的死亡。
“扬羽，快过来！”景萱大声说道，“我带你回圣域去，苍炎已经带回了你的灵体，我们可以……”
哪知未等景萱说完，扬羽竟苦笑着摇了摇头，带着身边的瘴气一起，坠入了地狱。
房间顿时敞亮了，阳光透进来，落在床榻上，扬羽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一般。
“走，”伽罗说道，“去带上沧浪，回圣域！”
地界三途河，千程还在马不停蹄地奔往地狱之门，生怕晚到一刻，扬羽距离死亡就更进一步，如果他也像龙筝一样坠入地狱冰谷，千程还真没有那份自信去打碎冰山，将他给挖出来。
她快速地穿过黑胡杨林，绕过了明华宫和四周繁华的街道，再跨过三途河，直奔地狱之门而去，但在这三途河畔却有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望无际的紫色曼珠沙华！
她这才记起，小河神已经失踪很久了，但这紫色曼珠沙华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却早已开遍了三途河畔，是的，河水里，星星点点漂浮着的，全是她那记忆碎片，隐隐泛着紫色的幽光。
她跟着这些碎片直奔地狱之门，越往深处走去，那聚集的瘴气也就越来越多，视力可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小。她纵身跳下山谷，穿过自己留下的严密封印，再一次推开了地狱之门。
紫色的荧光喷薄而出，荧光的源头就是那记忆碎片堆积成的人影，她的模样已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
“你总算来了。”影子说。
“总算？”她有些不解，影子仿佛知道她会来一般。
“父王比你先来了，叫我在这儿等着你。”
千程感觉头皮一炸，父王比她先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龙筝也来了！
“父王来此做甚？”她不禁问道。
“那你来此作甚？”影子反问她，“或者，你决定相信我，想把我捡回去？”
千程有些犹豫。
“哈哈，”影子笑了，“看来不是，你是因为扬羽死了，想像父王一样，将他从地狱里带走，但你却忘了，他只是个凡人，凡人下了地狱沾染了那些黑雾啊瘴气的，你觉得，他还会是他吗？”
伽罗说过，他和先知都相信，不怕瘴气的人是真的存在的，从伽罗的语气看，他认定的这个人，仿佛就是千程。
千程也一直觉得这个人大概就是自己，因为没人能比自己承受更多的瘴气。
“不管他被浸蚀有多严重，我都可以消除，只要他活着。”
这份自信，千程一直都有。
“那你准备好，相信我吗？”影子笑道。
千程注视着影子的笑容，这种笑容仿佛是自己从来都不会露出的笑，看上去明明笑容可掬，却隐隐带着一丝阴森可怖。
“你先告诉我，”她问，“我遗失的这些记忆，会改变什么？”
“改变所有，”影子回答，“改变你所相信的一切，改变你所信任的一切，甚至，改变你整个人。”
千程刚刚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下了，这只手有些发抖，她觉得影子可能在危言耸听，但一个人失去如此多的记忆，在突然捡回来时，是不是真的足以改变她的本性？
紫烟就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很快，他就会跟上来。
她得在紫烟跟上来之前，收回这些散碎的记忆——
记忆很快吞噬了千程的意识，犹如被黑雾包裹一般，一片漆黑，但是透过记忆她能听得见四周的声音，宛若在鸟语花香的庭院里一般。
可此时她能感受到记忆深处内心的那种波动，并非宁静致远，而是不安。
“芊芊，你怎么出来了？”扬羽的声音，然后他挨着她坐下来，轻轻将她靠在自己肩头，“也罢，你重伤初愈，晒晒太阳也好。”
从扬羽的话语听来，他和当初不一样了，不再针对她，也不再找她的麻烦，反而变得温柔了许多。
“我有孕了。”她说，然后轻轻抬起头来，她看不见，但能通过声音辨别扬羽的位置。
“真……真的？”扬羽的声音里显然是藏着喜悦，“师姐告诉你的？”
千程摇头，“我也会把脉，我判断过很多次，是喜脉，只是我没敢告诉别人。”
“只告诉我了？”扬羽轻轻抚着她披散的头发，问道。
千程点了点头，“若见到我爹，他会砍了你。”
“不会，”扬羽反而把她搂得更紧，“师父答应了，他会亲自去与你父亲说媒。我娶你，我们成婚就留在廊庭生活，可好？”
“天君不会答应的。”千程摇头。
“天君想要的不过是明皇，还给他不就行了？”扬羽说着，低下头附身在她的肚子上聆听着，仿佛想听见孩子的心跳般，“你不如想一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千程淡淡一笑，现在她连腰身都还没起变化，依旧纤瘦，哪儿这么快就能听得见孩子的心跳？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扬羽的头发和额头，喃喃道:“我从小生长在地界，那里很难见到阳光，而现在，我虽然在凡间，但却瞎了。这有温度的阳光，是我做梦都想看到的……”
“那……”
“就叫她，梦曦吧，梦见晨曦。”
“万一是个儿子呢？也叫梦曦？”
“嗯，”千程点头，“对，也叫梦曦。”
扬羽说过，梦曦这个名字是她取的，是的，看来她只是忘记了，忘记自己曾给孩子取过名字。
后来，千河来找她，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果不其然地就给了扬羽一拳，还告诉他们俩，这个孩子不能要，理由是，战神之子，将会是战神的催命符。
这话她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扬羽则表示这句话自己听过，但他不认为自己是战神，因为天界战神只有两个，且并不包含他。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千程隐约记得她在这里遇见兄长之后，才得知了弟弟千叶的死讯，她当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怔住了，小腹一阵剧痛，几乎站立不住，好久才缓过来。
她记得这次也是她最后遇见兄长千河，而后就……
她居然在最后时刻选择了自尽，居然连腹中的孩子都不顾，选择了自尽……吗？
她对于自己自尽的原因本来就报以怀疑，现在她知道了自己当时还身怀六甲，自尽？更不可能了，哪怕天君逼得她走投无路，除非战死，她绝不可能自尽！
她仔细翻找着碎片，没有，完全没有自尽前那段记忆。
抑或这段记忆根本就还留在她自己的脑海里，根本不曾遗失，只是自己忘记了而已？
对了，这个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她又回头看了看记忆的碎片，除去那些重生后的，她又找到了一段眼盲时期的记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