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众神敬仰的北府君投生在了江南一户赵姓人家，取名叫辰山。
因着他上头是八个姐姐，再者又是赵府老爷夫人的老来子，所以从小便是赵府上下的宝贝疙瘩，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赵辰山长到六岁上的时候，虽是聪明伶俐，但也调皮捣蛋，甚至可以说是顽劣，真真让人头疼不已。
府里给他请了西席，想要好好约束他，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他气走了不下五位先生。
一
深秋，赵老爷费尽千辛万苦又请来了一位年轻先生，姓林，名慕。一席黑色长袍，端的是风度翩翩，惹得躲在屏风后头偷瞧的几位姐姐心跳如鼓，纷纷对这林先生起了心思。
可听闻林慕早已有了婚约，赵辰山的几位姐姐断断做不了毁人姻缘之事，只好按下了心思，就此作罢。
初时，府里的下人都在暗地里打赌，赌这林先生能在赵府待多久。
可令人感到诧异的是，无论赵辰山怎么调皮捣蛋，甚至是在林慕的黑色长袍上泼了一袋子面粉，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更别说请辞了。
这日休沐，林慕见天色不错，便准备去外院的花园里赏景、读书。刚踏进花园，就听到一阵哭声。
林慕循着哭声找去，只见院子深处连着外墙的大树上正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他身上的粗布衣料，林慕想，大概是哪个家生子，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在树上？
树上的孩子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往下瞧了一眼，这一眼便使得林慕将他的脸瞧个正着。
赵辰山？他怎么在这儿？
林慕面带不悦地问，“小少爷，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现在在树上又是作甚？”
赵辰山小小年纪，却极爱面子。只见他吸了吸鼻子，假装没有哭过的模样，逞强道，“与你何干？你快走，别打扰本少爷看风景。”
林慕被气笑了，“鄙人不才，也知道看风景不该是趴着的。”
赵辰山怒，“本少爷就喜欢趴着。”
林慕见赵辰山死鸭子嘴硬，又好气又好笑，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催促他赶紧下来。
赵辰山却愣是不肯。
林慕是多聪明的一个人，若是此时还弄不明白他赵辰山是自己下不来了，就枉费他活了这么多年。
林慕深深地叹了口气，运气凭空飞到赵辰山趴着的树叉旁，一把抓起他护在怀里，片刻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落地后的赵辰山惊讶地张大了嘴，林慕满脸无奈地伸出手替他合上。
接着，又将赵辰山从上到下瞧了一遍，见其完好无损，林慕浅笑着点点头，再不管他，转身就准备离开。
谁知刚踏出两步就被赵辰山扯住了长袍，林慕低头，见赵辰山正仰着头眼睛明亮地瞧着自己。他一愣，来赵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赵辰山用这种眼神对着自己。
“先生，先生，您好生厉害。您教我武艺吧？辰山不想读书，辰山长大想做将军，那多威风啊。”
林慕一顿，哑然失笑，赵辰山居然为了让他教他武艺，居然用上了敬语。
“小少爷，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赵辰山不解。
林慕蹲下身，与赵辰山平视，不答反道，“你看这样可好？如果你能得到老爷夫人的同意，我便教你。”
赵辰山闻言，顿时没了活力，耷拉着脑袋，撅了嘴。
要想说服他爹娘，那比登天还难。
赵辰山与隔壁将军府家的小儿子宝儿相熟，那宝儿整日里拉着赵辰山念叨着他爹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去年年中，将军府给宝儿请了个武师来教授武艺，赵辰山兴冲冲地跑回赵府，嚷嚷着也要学武。
可谁知被赵老爷和赵夫人言辞拒绝了。赵夫人更是抹着泪在他耳边反复念叨，他是家里传宗接代的独苗，说什么也不会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赵辰山虽然顽劣，但对赵老爷和赵夫人甚是孝顺，见他娘这般哭着，便闭口不言，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待。
今日见到林慕的身手，赵辰山那颗原就向往学武的心又被挑起，这回他说什么都要说服林慕，让他教自己武艺。
爹娘不同意？那就偷偷地，不告知他们便是！
赵辰山打定了主意，继续哀求着林慕，“先生，您就答应辰山吧。我一定乖乖的，再也不调皮了。只要先生肯教我，我以后一定听话，学业也不会因为学武落下。我保证！”说着，他还一把抱住林慕用小脸蹭了蹭林慕的脸颊，一副撒娇的模样。
林慕的心瞬间就被软化了，看着赵辰山，眼里柔得都能掐出水来，罢了，总是不忍拒绝他的。
“好。”
二
自从那日之后，赵辰山每日都在林慕的院子里待上许久。
当然赵老爷和夫人并不知道赵辰山除了读书之外，还在偷偷学武，不然早就闹翻了天，把林慕赶出赵家去。这是赵辰山哀求林慕的，说是不必让爹娘知道，林慕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不过无伤大雅，也就随他去了。
立冬那日，阴雨绵绵，赵夫人一早就派人告知林慕，赵辰山今天不过来了，林慕便一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
在他院子里伺候的小厮经过廊下，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林慕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幅画卷，上面画着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眉宇间似乎有些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小厮摇了摇头，他还要去大厨房给林慕取晚膳，这可耽误不得，于是撇去了脑海里的那一抹疑虑，快步走出了院子。
这日天黑得很早，等林慕回过神来，便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小厮送来的饭菜都已经凉了。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赵辰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贴身小厮，手上还提着个食盒。
赵辰山指挥着贴身小厮把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撤去，摆上了自己带来的饺子。
“先生，今日是立冬，我娘说要吃饺子，您快坐，趁热吃。”说着，还用筷子夹起了一只饺子，蘸了醋喂到刚坐下的林慕嘴边。
林慕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儿，迟迟没有动作。
赵辰山举着筷子的手有些酸，但林慕还没吃，所以他不好意思放下，只询问道，“先生，您怎么了？”
林慕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从善如流地咬住了赵辰山递上来的饺子，吃罢才说了句“多谢”。
赵辰山摆摆手，“先生莫谢，您教过我的，要尊师重道。”
林慕摸了摸赵辰山的脑袋，欣慰地笑了。
府里的人，甚至城里的人都说赵府的小少爷被宠坏了，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纨绔子弟。可林慕知道，赵辰山还小，自己多加引导，总不会让他走上那些歪路去。
这不，这段时日，赵辰山便有了明显的改变，只惹得赵夫人给林慕涨了不少月钱。其实，就算是分文不取，林慕也会尽心尽力，这点倒是赵夫人想不到的。
林慕吃饺子的时候，赵辰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只把林慕看了个不好意思，但他更没想到的是，赵辰山撑着脑袋，笑眯眯地对他说，“先生，您真好看。”
这话把林慕吓得够呛，“小小年纪，不许胡说。”
“是真的，先生真的好看。”说着，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如果先生您还没有婚配就好了，您就可以做我姐夫了。”
闻言，林慕嘴角的笑容一僵，长睫微垂，掩去了双眸里的落寞。
赵辰山见林慕变了脸色，忙问，“先生，辰山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林慕摇头，道，“只是……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赵辰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慕只能在心里苦笑，婚约吗？只是随口胡说而已，他等的人就在眼前，也只愿与眼前人厮守一生，可终究是痴心妄想。
也罢，就以先生的身份陪着他吧，这一世一世，无论自己假托何种身份，在辰山君的人生里也只是个过客，甚至陌生人，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见夜更深了，赵辰山便向林慕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慕站在廊下目送赵辰山离去，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么多年了，辛酸苦楚他都往肚子里咽，可却也甘之如饴，他想这可能便是人家所说的痼疾，无法痊愈。
是啊，喜他成疾，药石无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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