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收到关于旗林的最后一条消息,他说他很难,恳求我借给他一百块钱。
一天以后我发给他的红包被系统自动退回,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他的音讯。
该用什么东西来概括一个人的一生,是草,是树,是山川,是河流,是朝阳,是皓月。
是一些伟大至极的东西,是一些渺小到尘埃里的物件。
对于旗林来讲,他的一生像一块不断被丢失的拼图,从他丢失的第一块开始,到最后一块完全丢失,不过尔尔十几年,在他不到二十岁时,他随着这块拼图的完全丢失而一同消失了
时间拉回到他的第一块拼图丢失的时候。
当时的他可能不太清楚失去母亲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在床上躺了许久的母亲突然就不见了,他意识到母亲可能是去村口买瓶做菜用的酱油,再后来他认为母亲或许去了很久未去的隔壁村舅舅家看望刚出生的表弟,到最后他失去了他的想象力。
一直到父亲开始操办母亲的丧事,父亲给他头上带上一个白布条,他看到隔壁村舅舅和姥姥都坐在客厅的水泥地上围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冰箱哭,那个冰箱很高,他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那几天他的所有愿望好像都能得到满足,连一向对他不是很友好的隔壁家大娘,都会爱惜的摸摸他的头,递给他两块放了好 久发粘的水果糖
这一切新奇的东西使他把对于母亲消失不见的疑惑抛到了脑后,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再次向父亲关于母亲去向的时候,他得到了一阵毒打。
那天他哭的很凶,父亲打的也很凶,他每喊出一句 ”妈妈“ 身上就会多出一道淤青。
从那天开始,在父亲的打骂中他或许才真正的明白了母亲不在对他带来的因果。
父亲开始变的喜怒无常,他不太敢呆在家里,整天在村子里游荡,他在游荡的过程中看到别人家的母亲带着孩子去村口超市买上一堆吃的,他看到别人家的母亲在午饭的时候满村子喊自己家孩子回家吃饭,他看到别人家母亲带着孩子走在进城的公路上。
于是他故意的偷偷溜进超市,拿走一些吃的,他径直的走了出去,超市老板看到并未阻拦,他拿着这些东西逢人就讲这是他妈妈给他买的,然后把这些东西分给其他孩子一块吃。
他刻意的到吃饭时间依然不回家,等到他的父亲带着怒气在离家不远的水潭边找到他,在被父亲带回家的路上他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揍,到家后父亲又是一顿揍,边揍边问他为什么要偷超市里的东西,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他开始以一个孩子的姿态浑浑噩噩,一种只有成年人才有的状态降临到他的身上,村子里的人都开始讲这个孩子是不是不太聪明,这没妈的孩子是不是爱偷东西,大人们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与他一块玩,不要被他带坏。
没人替他辩解,没人愿意跟他玩,他开始变的更加卑微,更加孤僻,他学会了迎合那些不听家里人告诫同他一起玩的孩子,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这些仅有的朋友也抛弃他,他过低的姿态使这些人总爱把他傻瓜一样欺负,怂恿他偷他父亲的钱买吃的分给他们吃。
慢慢的他坐实了这个称号,他被迫的成为了一个小偷。
后来他的父亲从外面带回了一个新的女人,这个女人来的第一天就给旗林买了一套新的衣服,他兴奋的满世界炫耀,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那女人把自己的儿子也带到了旗林的家里。
旗林本以为自己丢失的那块拼图被这个女人给补上,殊不知他把旗林的拼图撕了一个更大的口子,然后全部粉碎。
旗林挨打的次数变的越来越频繁,终于这个女人也开始动手打他。
旗林开始挨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打,衣服扣子少扣一个要挨打,吃饭的时候发出声音要挨打,筷子没有放好要挨打。
我每次见他的时候他脸上始终带着眼泪风干后的泪痕,他看到我慌忙的擦拭,然后咧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旗林在这样的家里生活到了15岁,在那个女人的怂恿下他的父亲表示他可以出去打工了,这个家里没有他的一碗饭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旗林的时候他将要离开家,彼时的我已经离开家很久在外读书。
旗林见到我很高兴,他很兴奋的给我讲他将跟随同村的人一起去外面挣钱,我问他这几年在家里过的怎么样。
他低着头说还好。
他蹲在角落里,和我讲一些我不在家的时候村子里发生的一些事。
我问他家里怎么样,他只是说父亲对那个女人带来的孩子如何的好,给那孩子买了一个新的手机,带那孩子去城里吃了谁家摆的宴席。
他讲了很多父亲对那个孩子的好,唯独没讲自己,我知道这些该是都没他的份。
最后他站了起来,又开始兴奋的提起他即将出去打工的事。
讲到最后讲无可讲,他把目光望向了一座即将竣工的小楼。
我听朋友讲,那座楼是他的父亲盖给那女人的儿子的。
在旗林打工后的第一个月,我收到了旗林的QQ申请。
他给我讲他第一个月工资买了一个手机,他换了名字,他现在叫旗锋。
我问他为什换名字。
他说自己总觉得旗林这个名字有点难听,自己不太喜欢。
问我新换的名字怎么样。
我说名字挺好。
比旗林好多了。
我想旗林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讲真的是一种痛苦,一种不敢回头看的痛苦。
后来我听同他一起打工的同乡讲旗林花钱总是大手大脚,工资刚发下来就挥霍一空。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便劝他,后来才发现是徒劳的。
他或许是被压抑久了,始终要记得对自己顶了天的好,才对的起自己遭过的罪。
后来听同乡说,他离开了同乡的队伍,自己一个人去惠州了。
再后来我接到了他的借钱信息。
到最后所有人都没有了他的消息。
除了我所有人好像都忘了他。
旗林消失了。
到今天旗林消失有三年之久了,我今天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在人视野中短暂的存在。
我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讲述他,我也不知道该给这些文字赋予一种怎样的情感。
我只模糊记得见旗林最后一面时,他望向那座被自己父亲所建却并不属于自己的小楼时脸上布满了那种无奈凄然的神色。
一个悲惨的人或许不那么重要。
打扰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