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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悦家的这一套公寓,和阿施的那一套都是两居室,却不可同日而语。建筑的年份比较旧,面积也小得多,除了必要的简单家具之外,谈不上任何装潢。处处体现出这一对夫妇暂时蛰居的潦草,以及韩悦身为主妇的大而化之。
客厅里,牌局早已打开了。赵明中回到牌桌上:“所以说,你们女人还是适合呆在美国。”
“听你那意思,”玉翎拊掌而笑。“你们男人都应该呆在国内?!”
“那当然,国内多热闹!想吃什么有什么,想玩儿什么有什么,天天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美国这地方啊——人家都总结出来了,好山好水好无聊!”
玉翎翘着嘴角笑:“你嘴上最好把着门,小心你家博士老婆收拾你!”
“嘿嘿,我家这个博士,不食人间烟火,不会捕风捉影!”赵明中右手摸着牌,说着说着瞄一眼坐在对面的韩悦,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
韩悦正盯着手中的牌,兀自盘算,抬眼看见赵明中的动作,倒也没太在意,只对玉翎说:“翎子,你要喝什么,自己去冰箱里拿!”
玉翎打开冰箱,只见里面堆得满满当当,全是餐馆的外卖盒子。她用手拨弄着,嘀咕道:“你家这冰箱里,除了啤酒,没啥可喝的。”
“这还是我回来了呢!我们家韩悦平时过的日子啊,只比难民营稍微强那么一点点,”赵明中接腔,又冲着韩悦说:“改天得去买一个电热水壶!客人来了要泡茶,你自己平时下了班,也有口热水,不能总是喝凉水!”
“哦,”韩悦老老实实地点头。她穿着家常的套头针织棉长袖衫,下面配牛仔裤,完全是一副普通居家少妇的打扮。
这位女科学家在实验室里不让须眉,生活上却几乎完全需要人照顾。每次赵明中从国内回来,这套小小公寓往往乱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信件报纸四处散落;她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椅背上沙发上;洗澡用过的毛巾堆在浴室……只有厨房还算干净,因为她自己不大做饭,时常随便做个三明治或泡一碗方便面,胡乱对付自己的肚子就算了。
“韩悦长得这么好,性格又全是光明面,不造作不矫情,还学有专长,老赵你真该知足了,”李文韬慢条斯理地发话了。“你是没见过那种要长相没长相,要脑子没脑子,却下定决心要骑在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女人。”
“嗬!听你这口气,”赵明中虚眯着眼睛,燃起一根烟。“苦大仇深啊!”
“你能有什么苦?”中恺也在一旁笑。“不是都说台湾女人能干又贤惠?”
“哼,你们以为台湾女人个个都是琼瑶小说里的女主角?”李文韬冷哼。
“哦?不是那样,又是哪样?”玉翎的兴趣来了。“说来听听!”
“比如我那前妻。”李文韬一仰脖子,喝一大口啤酒。他的公寓离韩悦家只有几分钟脚程,仗着不必开车,敞开了喝,两瓶啤酒一下肚,嘴里的话就多了。
他那前妻文化程度不高,却是个坚决要求男女平等,一心要顶半边天的女人。当年李文韬在斯坦佛读博士,她跟到加州陪读,拿出自己的嫁妆开了个小小的早餐店,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本是好事,可惜她仗着有几个钱撑腰,一天比一天强悍霸道。一面嘲笑李文韬迂腐,只会埋头读书不懂挣钱,对他颐指气使;一面防范他又如同防贼,严密监察他的行踪、电脑、手机。
“有一阵子一想到要回家我就头疼,”李文韬抱怨。“我告诉你们,不是形容心里很烦躁的那种‘头疼’,是生理性的,真的头疼!”
韩悦笑了:“人家给你挣大钱呢,你不能将就几分?”
“将就?!”李文韬把啤酒瓶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苦笑。“我倒是想将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可人家说我若不靠着她,连婚都离不了!”
玉翎道:“别的事儿不好说,要离婚,你还真得要她点了头,才能离啊!”
“扯淡!这世界上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李文韬冷笑。一个正常男人,正常的自尊心,怎么可能长年累月被女人践踏在脚底下。他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找到现在的职位,从加州一下子飞到东部来工作,造成他们夫妻分居两年的事实。然后到county Court 签个字,一应身外之物都不要,五十美金就把婚离了。“落得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算是白干十年。但总比一辈子受气,最后憋出癌症来强!”
每一段婚姻都各有瑕疵,玉翎想。真到了与对方无法磨合,决定放弃的时候,必定已是彻底失去了信心。于是不会纠结,不会左右为难,也不会寻求各方的意见,只要与过去一刀两断,去寻求自己的新生。李文韬是这样,王涓涓又何尝不是这样?一转念,她对赵明中说:“倒是你们两个人,这样牛郎织女地过日子,总不是长久之计。韩悦呢,轻易回不去。你怎么也不考虑往这边挪一挪?”
“有啊,早开始动手了。国内那么大一摊子,不能说撂下就撂下。”
“究竟是放不下那些事,还是放不下哪个人?”秦中恺摸着牌,有口无心地调侃赵明中。
韩悦满不在乎地接茬:“他有本事包个二奶,一起带过来,我还多一个人帮忙干活儿呢!”
“韩悦!”李文韬看着手里的牌,哈哈笑。 “你也太天真过头了。他要是真带个二奶回来,还不知道是谁干活儿!”
大家一阵哄笑声中,赵明中的神色有些尴尬,又抬起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鼻子。
这一次,韩悦清楚地看见了他这个小动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把话说过头了。赵明中这个人,并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她面前,他一撒谎就心虚,一心虚就摸鼻子。
当年在大学里,她学电机工程,赵明中学药理,两个人不同专业也不同院系。理工科系里的女生比例小,稍微长得平头整脸一点儿的便很显眼,相貌绝对在中等以上的韩悦,自然鹤立鸡群。她还是大一新生,比她高三届的赵明中就开始追求她了。
赵明中在校足球队踢前锋,是体育专长特招生,“读书无用论”的忠实信徒。他不用好好念书,也不肯好好念书,却对成天埋头在书堆里,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的韩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世界上真有人不为了考试而念书,”他时常摸着韩悦的脑袋,大发感慨。“这么小的一个脑袋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呢!”
草草混了个本科文凭出来,赵明中一毕业就下海经商。等到他靠推销“人参蜂王浆”掘到第一桶金,韩悦也考上研究生,两个人便结了婚——都是顺理成章,一切水到渠成。
后来韩悦到美国求学,拿到博士学位之后找到工作,随即开始申请绿卡。赵明中在国内将保健品生意越做越大,言语之间,常常以娶了个“居里夫人”沾沾自喜。当然他们二人因此必须两地分居,可两个人都认为这是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生活道路。牛郎织女的状态肯定是暂时的,要奋斗就难免会有牺牲,他们共同的未来一片光明。
只是,一晃四年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夫妻究竟要怎么结束隔洋分居,什么时候结束,却被他们各自面临的种种现实因素牵制,一再拖延。
几乎所有人都说,夫妻长期分居,婚姻容易出问题,韩悦总是置之一笑。一来因为赵明中经常回美国,尽管每一次停留的时间长短不一,但前后两次之间很少超过三个月;二来,韩悦自认为她与赵明中共同构筑的围城根结盘据,牢不可破。
——可是,刚才大家提起“二奶”这种话题,完全是无心的。他们这样调侃赵明中也不止一次两次。而这一次,赵明中摸鼻子的动作,他脸上心虚的,尴尬的表情,让韩悦几乎立刻明白,有些什么事情竟然被大家不幸而言中,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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