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点40分,值夜班的弟弟发来信息:一夜平静,走廊里空下了不少凳子。
这意味着什么呢?有患者转了普通病房,还有……但愿他们都是转了普通病房。
然后大家来打卡。
今天我到医院值班。自爸住院,我一直没有时间到医院值班。今天我全天,不要人来换班。
宝爸前天就回来了。宝妈昨晚才到家。今天我不管宝宝的事。7点钟我带了米汤到医院。
弟弟在群里发了信息,告知不要再准备爸爸的汤。
然后就听说同事的妈妈夜里走了。
汉语的多义性让我一下子没有读出“走了”的含义,我以为是转院了。因为她的情况不好,但是再不好也不能这么短时间就走了。
可怜的同事,他可怜的妈妈,他妈妈才66岁啊。
同事是独生子女,他的妈妈平时操持他家里的一切事务,接送孩子上学。他们两夫妻都当班主任,平时工作太忙,因为有妈妈做后盾,小日子悠哉悠哉,这以后要怎么办?
同事妈妈是个要强能干的女人,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半辈子夫妻失和,花甲之年遭遇离婚。男人在退休之后又找了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女人有自己的孩子。同事妈妈一直心有不甘,自己的儿子将来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父亲的财产,自己的孙女没有得到爷爷的关爱,爷爷去帮你家带孩子了。
该死的肇事者!然而,听说同事妈妈的这个肇事者一直在医院陪护,态度很好。起码这个人的良心还在。
还有一个河南籍的年轻人,开一辆大货车,撞了一个老头,据说是在监控盲区,他如果逃了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找到,但是,他没有。他把伤者抱在怀里,报警。外地号码没法报警,他又请人帮忙报警。他在医院里陪护,向受害者家属道歉。他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估计自己会坐牢,哭得死去活来的。这个年轻人起码的良心也还在。
良心被狗吃了的,到现在我听到看到的只有祸害了我爸且逃逸的那个畜生一家子。
8点10分,我准备把带来的米汤送进去并一包湿纸巾。我在手臂上试了米汤的温度,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去按门铃。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我不敢确定米汤的温度是不是适宜爸爸马上喝。犹犹豫豫,又回到座位上。等了一会儿,又试。确定无碍了,再走过去按门铃。
我喘匀了气,再次伸出手,闭上眼睛,门铃响了。等铃声停下来,里面传出一个响亮的女生:“你弄什呢?”
我赶紧恭敬地回答:“你好!我是五床家属,送东西的。”
“噢,你等额子。”
大丰方言听起来很亲切。
然后我就开始了焦急的等待。等啊等,我感觉到怀里的那杯米汤温度在逐渐降低,我着急啊!
这时走过来一个护士模样的人,个不高,面色还算温和。我朝她露出笑脸,做出要搭讪她的样子。
她的步子放慢,问我干什么,我简单回答之后,她去按门铃。她说了两个字我忘了,但是门很快就开了。她帮我把东西带进去,我千恩万谢。
米汤是送进去了,她们会不会立即给爸喂呢?等一等就冷了。我实在坐不住,又去按门铃。这次按门铃我一点没有犹豫,里面还是那么问。我说我想问问我爸的米汤喝了没有,喝了请把杯子带出来。
里面回答没有。
我说再不喝就冷了。
里面回答说有微波炉。
我不再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试了又试的温度,结果还是不如微波炉管事。
后来妹妹和旁边的人都说,你送什么要说得具体。你说送吃的,她会马上开,你告诉她温度正好,她会马上喂。你说送面纸湿巾啥的,她就不忙了。
明天再看吧。
一空下来,马上想到同事妈妈那事。我给另一同事霞发信息,大意是她们有表示带我一份。过了一阵子,她语音回答我,说那边要先处理事故。哎!
11点06分,里面喊拿杯子。我都没来得及问我爸怎么样。那个护工模样的人就说了一通指令:“下午3点左右查CT,要保证有人。”
我赶紧连点头带哈腰说好的好的。门在我面前呼哧哧地关上了。
下午我就可以看到爸爸了。我的泪汹涌而出。
我又发信息:你们谁来和我一起陪爸爸检查?
大姐说她来。
一会儿妹妹艾特我,她说:“我先过去,带饭给你。做CT时小东过去帮忙。”
小东是我弟弟。
走廊的另一头,有人在讲故事。走过去听,说的就是同事的妈妈的事:12点02分生命画上了句号。离婚6年。死不与那人同穴。奇怪这些都是谁告诉他们的?
妹妹带来了我的午饭,虾子太多了,我吃虾子从来都要用双手剥,今天一个手都没用,也吃完了。
吃完饭我准备给周先生发信息,想告诉他爸做CT,我的力气小,让他来帮忙。信息编好了没有发。我又给儿子打电话,告诉他今天可以看到外公。马上儿子来电话说他准备把宝宝和宝妈送回去就和他爸一起来看外公,原来是我瞎操心了。
其实儿子在外公住院的第三天就准备回来了。是我再三告诉他安心上班,外公在重症监护室,回来也看不到。
两点多一点,周先生和儿子都到了。一会儿,弟弟和弟媳带着妈妈也来了。平时探视只许一个人进去,只有20分钟。今天是多好的一个探视机会啊!
因为出力的人太多,我们都商量好了,做CT的时候由谁在里面陪同。弟媳说她一个人在里面陪护,她说弟弟平时手术吃的辐射太多了。我说我进去,我不要穿防护服。其实不是我不要,是只有一套防护服。我也绝不要周先生进去陪,做CT的人是我爸爸。我更不要儿子进去陪,我希望能保护到他。
等到3点出头,里面还没有动静。弟弟去按门铃,问要不要把贴在爸身上的膏药先揭掉,得到的答复是可以,弟弟进去了。
很快弟弟就出来了。弟弟说爸在发烧,已经烧了三天,最高39度多。说应该是用了镇静剂,爸迷迷糊糊,并不知道他进去撕膏药,他也没有喊。说爸的表情很痛苦。
这个消息让我们都很痛苦。弟弟弟媳商量要赶快把抗生素的级别调高。准备给吴主任打电话,弟媳说等做了CT决定。
突然门开了,喊5号床家属,我们立即拥过去。原来是通知交钱。妹妹去交钱,我们就站在门口等,细心的弟媳给妈妈找了一个做的地方。等了几分钟有人出来通知,说爸今天不能做CT,因为无法脱机。
我很难过。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爸爸?我们更难过的是发烧让本就很痛苦的爸爸雪上加霜。
弟媳马上给吴主任打电话,商量用药的事情。抗生素级别调高又担心真菌感染,当即商量好对策。
我让他们都回去。我说不要管我的晚饭。弟弟只需要在晚上9点来换我回去就可以了。
晚上19点30分,外面已经全黑了,各种灯次第亮起来。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冷清清的,陪护家属少了很多。因为他们在重症监护室的亲人,有的转普通病房了,有的转高一级的医院了,还有的大概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
10分钟后弟弟来换班,说爸的药已经用上了。希望爸的烧很快退掉,希望爸早点脱呼吸机,希望爸早点出ICU,希望爸早日转普通病房,希望爸快快好起来。
出了医院大门我打了一辆车回家。一开门,一天没见我的小周末张开双臂飞奔过来。心里满是温暖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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