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你真的很能睡。早上睡着10点,中午还要睡一觉。你打横睡在奶奶结婚时候陪嫁的雕花大床上,被子已经被踢到了一角,上衣掀开露出了白白的肚皮。「该起床了,」我轻轻的唤你,你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着墙纸泛黄的墙壁,长方形的窄窗,一条牵牛花藤绕在窗户波浪形的栅栏上,阳光干净得不得了,温暖得不得了,世界令人安心得不得了。
星空
夏日的夜晚,没有空调,一家人会把桌子椅子搬到房顶上,还有你的钢丝折叠床。床上铺着草席,妈妈会用凉水再擦一遍,一块会发出嘎吱响声的柔软的冰。你躺在床上,星空在眼前铺展开,数不清的星星,密集到一颗叠着一颗,闪得人眼晕。你赶紧闭上眼,清凉的风从河边吹来,从睡着的太阳花上吹来,从噼啪作响的草编扇子里吹来,从你的梦中吹来。似乎有聊天的声音,但听不清楚,越来越远,比星星还远了。
德州扒鸡
4岁到7岁,你连续四年的暑假都去北京,但你不记得天安门,不记得长城,不记得兴隆的山,你只记得德州扒鸡的香味,从京沪铁路一直飘到颐和园的凉亭。你记得绿皮火车的轰隆声,盖不住一只扒鸡扑鼻的香气;你记得颐和园冰凉的石凳,在爸妈的目光下轻轻撕下一只鸡腿,那肥嫩的手感,一不小心,记住了三十年。又一不小心,它竟成了童年的味道,成了我最思念的食物。
老师
你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你的血。把一条白色的手绢渐渐染红,像落日映红的云彩。你看不清什么,四周都在剧烈的晃动,你竟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或许是她的心跳。你看到两条腿,像母鹿的蹄,蹄哒蹄哒,穿山越岭。撞开一扇门,一把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我是3班的王老师,这个同学的手指割破了,快帮忙处理一下!」那是你对老师最初的记忆,每当我看到食指上的伤疤,这段记忆又浮了上来,像嫣红的水母,浮上了湛蓝的洋海。
老猫
当你出生的时候,奶奶领来了一只小猫,你可以抚摸她,听她喵喵的叫,但她却和你不在一个时空。她的那个时空,时间流逝的更快。所以当你对她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一只老猫。她会陪你玩毛线球,吃你丢给她的剩菜,她会开纱门,咬死老鼠却不吃掉。当你们一家人从北京回来的时候,会看到她在大衣橱里藏的礼物——一窝毛茸茸的小猫崽。后来奶奶把这些小猫全都送了人,从此你就学会了一句猫语,因为她总是在夜间发出凄凉悠长的嗷叫——「咬苗」,就是「孩子」的意思。当你渐渐长大,她开始惧怕你,因为你会一次又一次把她从楼顶的露台,扔到一楼的花坛里,因为你在学校听说:猫是摔不死的。可她还是爱你的,在你9岁的时候,她会一只猫跑到隔壁的工厂里,静静的死去,她不希望看到你伤心的样子,你虽然有了很多新朋友,但她却陪伴了你最久。她就这样在你的生命中消失了,而我,还常常会想起她。
红白机
9岁,三伯为你买了一台红白机,你玩了一个暑假,从此带上了眼镜。你何等专注,为要吃到高处的一个金币,当你跳过一个深坑,你的身体也会随之倾斜,甚至屁股都离开了凳子。这时候,你不是你,你是马里奥,你是魂斗罗,你轻松地吃到每一个蘑菇,熟练地躲避每一颗子弹,你无数次拯救了美丽的公主,你乘着直升机飞离了那座正在爆炸的小岛。我在你耳边说:「出去看看吧!阳光正在盛开,风儿正在流淌。」你充耳不闻,因为你在另一个世界,不愿再做一个小孩。
王明悦
「王明悦!我们玩打仗的游戏吧!」你在房顶平台大声喊,一边喊一边从屋里往外搬凳子,你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回应你:「来了!」你们彼此就是对方的回声,你们一起长大,你们之间只隔着一堵墙。你们一起往巷口的小河里撒尿,一起往后门口的粪坑里扔石头,你们尝试了各种我不记得的游戏。我只记得你在房顶平台的凳子上,避雷针在你身边的风中摇晃,你是船长,对着楼下的敌军 biubiubiu,他也笑着还击,清脆的笑声刻在空间的折痕里。我到现在还常想起这个名字:王-明-悦。他还好吗?你即将离开,而他却留下了,留在你记忆的深处。
离开
10岁,你离开了小镇,离开了老宅,离开了后门口的大粪坑。离开了院子里的酱缸,用纱布蒙着,里面飘出黄豆的酱香,纱布上有蠕动的蛆和飞舞的蝇。离开了巷子深处的雷大老太,她家门口有一口大缸,传说里面养着一条娃娃鱼,每当下雨天都会传出婴儿的哭声。离开了丁奶奶院子里的石榴树和仙人球,你曾经穿着开裆裤,一屁股坐了上去。离开了巷子门口的桑树,它后来被一道闪电劈中,成了焦尾琴。离开了门口的小河,河边草丛中的蚱蜢,河水中的黑色小鱼,你曾和小伙伴排成一排,看谁尿的更远。你离开的匆忙,遗落了太多,但留下的片片微光,尽都是美好的回忆。
谢谢你,让我常常遇见你珍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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