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跟着母亲,跨过石块门槛,进到院子里,院子宽阔又干净,迎面而来的是凌家高大的平房,外围贴着白色瓷砖,从东到西把这个院子一分为二。自家这边,东面和北面都是瓦房,做的比一般的瓦房都要高,走进屋内也发现宽敞许多。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以后就在这里安居乐业了吗?星子不住的打量着,尽管这院子周围都是凌家平房了,相比之下,这个新家显得那么低矮,那么不协调,但一家子能和和睦睦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星子正为老房子倒塌而揪起的心放松了下来,在星子那个幼小的年纪,去小伙伴家蹭住惯了,也不知道老房子会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但当他看着新家宽敞的空间,也觉得住着自家的房子感觉真好。老妈没有说老房子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说了一句,爷爷的亲兄弟的孙子要回去了。星子也没仔细问,他都是周末匆匆回来,拿上一袋米,带点伙食费又返回学校了,不过大多时候都去帮忙做点农活,挑水,放牛,这是农家孩子成长路上必不可少的磨练。
星子现在已经能坦然的拿起扁担挑东西了,农忙时期跟大人一样往返挑着粪水种玉米,挑着粪肥种木薯,花生,忙着挑起稻草沿着长满青草细细长长的田埂走到家,直到坐在返程的三轮车上就开始打瞌睡,到了学校才感觉肩膀又起泡,腰酸背痛,但到底年轻力壮,这些症状没过两天就消失了,除了跑步,偶尔也去乒乓球台边排队打乒乓球,星子接触乒乓球的时间短,一般上场后发完球就下场了,然后又去排队,日子久了倒是有点打不死的样子,这是不是跟天分有关呢,还是勤学多练的缘故,星子不知道,只是乒乓球这项运动就开始陪着他走过青春岁月,走进大学,又走出社会。
星子正煮好菜,坐在桌子上吃着,凌宇来找星子,他们准备一起返回初中学校,村里考上初中的没几个人,加上星子,林宇不到5人,星子和林宇恰好分在同一个班,两人的关系就好了许多,有趣的是星子和林宇在小学5年级曾是同桌,同是学习尖子,两人在学习上明里暗里教着劲,他俩正谈着往事,笑声不断,星子也曾到林宇家去蹭房过夜。
又来了一人,是隔壁村的一个中年妇女,星子礼貌的打招呼,“婶,一起吃饭吧”。中年妇女倒是很热情,仿佛不是为吃饭的事,而是为了别的什么,星子一时说不上来。
老妈和那个中年妇女热情的招呼,星子听到她们居然以姐妹相称,开始还以为是亲戚,听着听着,明白了大致。
原来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个共同的信仰,星子看着墙上挂着的挂历,里面的内容都是关于神的各种标语,这就是他们的标志吗?信仰神就开始挂起这些东西吗?
中年妇女朝星子走过来,坐在桌子边,开始对星子灌输那些所谓的神的内容,星子,神是来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的,跟我们去参加礼拜吧,保你灵魂得到净化,死后还可以升天。
星子心想弟弟妹妹他们估计都去加入这些所谓的神组织了,看样子老爸农韩耕也已经加入。
弟弟妹妹还小,听父母的话,加入了也可以理解,毕竟小孩听大人的天经地义,但致命的地方是,如果父母没有那么高的认知能力,把神作为改变家庭命运的救星,带着一家人往里走,无异于走入死胡同,那就很可悲了,这个家都会滑入无底深渊,这也许是某些人喜闻乐见的。
星子已经上到初中,学习了物理,化学,自然和生物,逐步接触科学的知识,对于自然界现象有着初步的科学理解,也开始理解人类生理现象,对于村里老人那一套问仙算命之类的持不相信的态度。当老妈说,虫害自然灾害,甚至生老病死都是由神掌控的,相信神,生病了会自然好。他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老妈没上过学,没有文化,没想到居然愚昧到这个程度,先前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现在才感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文盲装文化。
老妈没文化,老爸也没文化吗?农韩耕居然木头一样无动于衷,除了耙田犁地对牛龇牙咧嘴吆喝外,在家里除了骂人,没关心过正事,整天只知道下地修理地球,修了一辈子,也糊涂了一辈子,看着每况愈下的家境,不拿出点决心和责任来,反而寄托到神身上,真让人悲哀。
中年妇女继续不停的说着,口沫横飞,她瘦瘦的个子,中等身材,扎着头发,看那张被太阳晒得没有血色,焦黑的脸,估计也是被生活折磨得只相信神能解救自己了。
“只有神才能就你了,加入我们组织吧。”星子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就像水里的鱼在探出水面,吸入空气续命,会不会把水说成油,把油说成水,是黑是白全凭一张嘴说了算。再看她那热切的双眼,那一声姐妹怎么叫得如此轻松惬意,都超出血缘超出三界,对接神的世界,村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姐妹和兄弟,星子不管这些,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出他自己当时也没有料到的话语,“只有我自己才能救我自己!”,震住了在场的所谓的姐妹,林宇的眼里发出亮光。
所谓的两姐妹见劝说无效,两人就开始边热情的对话边走出门口,朝隔壁村走去,她们要在那边做礼拜,星子才知道,她们每周末都要做一次礼拜,忏悔自己是罪人,每周都要赎罪。
村里有好几家都参加这样的聚会,他们还要不停的发展组织,选定的目标大都优先是老弱病残的人,她们热情的像春天的太阳,以为能触摸人间疾苦,温暖世间寒冷的心,她们不停的活动着,不停的发展着,意图救苦救难救苍生,他们在烈日下劳作,温饱肚子,他们还要解救受苦受难的人们,把这样的决心用到改变生活来,何愁生活不好,可他们偏偏不干,自己处于底层还过的很凄惨,还要去解救人间,谁信?看来上帝要谁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不是乱说的。
星子家无人打理庄稼,地里开始荒芜了,杂草丛生,田里的稻谷矮矮的,在周围茁壮成长的稻谷里,闹着虫荒,活得病恹恹的,家里虔诚的祷告声加剧村里人的鄙夷和嘲讽,郑氏却天天梦想着神来救自己。
又一个周末,星子带着弟弟妹妹站在邻居的墙角下,看着父母跟着她们的人,跟着那些所谓兄弟姐妹到又到隔壁村做礼拜去了,她们有说有笑,蔑视正常的人间生活,虔诚得认为心中的神就要降临,解救他们的苦痛,他们却没有发现,站在墙角的星子眼里坚忍无助和迷茫,弟弟妹妹茫然不知所措,他们看到哥哥站着,也跟着站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哥哥心里充满了迷茫,但没有放弃学习,虽然不知道学习到最后能带来什么,但除了学习,似乎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晚上吃完饭后,老妈郑氏开始向一家人宣扬所谓神的指示,她半眯着眼睛,似乎在跟神做着某种交流,她那一开一合的嘴巴开始说起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话,“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在下个星期的这个时候,你们将会看到天空上出现一个十字架,神释放的信号,是来解救我们的这些相信神的人,谁相信神,神就解救谁……”,老爸农韩耕就像麻木了一般,任由郑氏信口胡说着,星子心里有点惧怕老妈说的世界末日,但依然不相信世间所谓的神。
星子知道家里穷,很感激父母给他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但正因为学了知识,更相信科学,不会胡乱相信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神,至于祭拜祖宗,那是一种传承和纪念,是一个家,甚至家族得以延续的纽带,家从哪里来,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望何处去,祭拜祖宗就是很好的传承。
星子虽然知道世界有很多宗教,他们家族香火的纪念和传承方式,有自己独特的做法。
星子从小耳濡目染,知道这一代几年祖宗的方式就是在家里的大厅供着姓氏灵位和神龛,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大事重要的事,都要烧香叩头祭拜,放鞭炮,让整个家热热闹闹的,碰上喜事和过节还要贴对联,贴门神,贺喜祈福,一家人团聚喜气洋洋。
让星子无法接受的事,两老这般糊弄,家都没有家的样子,一片冷冷清清,星子小的时候默默忍受,当他慢慢长大,弟弟妹妹也不再是小孩子时,就经常为这些跟两老吵架,一家人从此鸡犬不宁,经常是父母镇压才得以解决。
除夕前夕,村里忙着贴春联,拜祖宗,放鞭炮,充满热闹祥和的气氛,家家沉浸在喜庆的节日中。星子家里看起来甚是怪异,大厅里挂着祖宗牌位,却没有神龛,旁边还挂着基督耶稣宣传语的挂历,让这个家看起来不伦不类,不三不四,全都仰仗神的庇佑和恩泽,似乎还活在过去的神话世界中。
星子和海子忍住了满腔怒火,从街上买回来春联和门神,贴好,准备放鞭炮,打算给这个家带来些喜庆。
老妈郑氏从房间出来了,她平静的说道,“这是我的房子,你们不可以做这些!”
晴天霹雳!你的房子?海子怒其冲冲,我就是要放!星子觉得一股气直冲头顶……
不知道两兄弟后面是怎么忍住的,一家人平静的开始吃饭,郑氏以为自己说服两兄弟,统一一家人的意志,全家信神,功德无量,兴致勃勃,在饭桌前一边祷告一边又开始宣扬他们的神理论。
农韩耕不言不语,默默的吃饭,默认郑氏的做法,直到两兄弟发出异议,才朝他们瞪起跟牛眼一样大的双眼。
星子和海子默默的忍着,忍着,星子感觉到这个家正离他而去,变得越来越陌生,他的父母越来越愚昧,他越来越想离开这个家,出去自力更生,担心这样待着,争吵不停跟他们就不再有什么区别了,真的沦落的跟她们一样。
多年来,郑氏还是倚老卖老自居,认为自己的做法得到家里所有人的认可,俨然把自己当作神的发言人,掌握众生,号令天下,她自己也跟她所谓的姐妹一样,被太阳晒得焦黑如碳,一看到可能争取的对象就开始两眼发光,哪怕能在人家面前说上两句也觉得是别人对神得莫大尊敬和认可。她跟自己的亲姐妹却陌生的跟路人一样,对于家族里的喜事或者聚餐活动都不再参与,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仙一样,这可苦了星子四兄妹,他们要去一遍一遍的解释,后来也懒得解释了,但是郑氏说过的很多话被现实验证,一一打脸,她说的信神的人生病后不用去医院,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去看病,打针买药,她说的庄稼虫害是神给与的,但别人家的庄稼打过药后,收成很好,只有她家的只有少得可怜的收成。
直到星子在外面买了第一套房入住后,郑氏才知情,她惊讶的问到,去哪里要那么多钱,她的眼光只看到家里的几块地和神的指示,对改变生活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对于别人不经过神的旨意居然能过上好的生活很不理解。神才是她们梦寐以求的救命稻草,她一把抓住,不分对错,就往上爬,还没爬几下,发现上不去了,也不肯下来,与整个正常的人类生活做对,还以据有房子为由,阻止家人正常的生活。没想到,星子直接就不打算理了,在外面买房,人生短短,为何把时间好到文盲身上,但又无奈,他们是自己的父母,星子挣扎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不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却把命运寄托于神,就相当于别人把自己卖了,还反过来帮别人数钱,这是谁的悲哀。
零点整,家家户户开始拜除旧岁,迎接新年,黑暗的夜空,交互飞起无数的冲天炮,炸声震彻夜空,无数烟花绽放美丽的色彩,周围一带村子上空炮竹声相互辉映,五彩的烟花怒放着,在这个充满喜悦的黑夜里格外耀眼。昨日所有的成功和失败,快乐和悲伤,喜庆和哀愁统统丢给去年,人们在喧闹声里祭拜着天地和祖宗,新年的头一天许下美好的愿望,新的一年挽起袖子加油干!
星子的家寂静无声,高高的楼房环绕下,低矮的瓦房与世无争,其实内部一团糟,剪不断,理还乱,热闹的新年仿佛和这里没有关系。星子兄弟俩为了成全父母,安静的过个年,不是回来吵架的,按照父母的意思,没有祭拜,没有灯光,没有烟花炮竹,大门上什么也没有贴,一个年下来,他们似乎更累了,离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小小年纪就强烈感觉到,这个家不是自己待的地方,会把人弄傻的,都什么年代,还搞这种思想禁锢,还是被文盲糊弄了,星子蒙着头躺在床上,阵阵炮竹声撕破他的心,震裂他的脑袋,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他要反抗了,可是他一个初中生要反抗谈何容易,无论知识,精力,经验都还是个小毛孩,他能做什么,新年刚第一天,他就开始茫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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