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雪开始下落,枯枝上结起了霜。我站在华家的庭园里看这雪落得正欢。这时,华家的老奴从屋内来,是个面色慈祥的老妪,她拿了一件羊绒披肩,走来为我披上说:“宁儿姑娘,快些进屋吧,万一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好啦。”“大娘莫要担心我,只管回屋歇着罢。”
自我与少桀清镇相识已过去两个年头了,两年里我们结伴而行,无固定居所,若是盘缠不够了,他便去到集市,卖他作的画题的字,倒是也能挣得两钱。这次路过此地,正逢入了冬,客栈都已住满,想到此地还有儿时玩伴华修家的一处宅子,不知他在否,也只好前去碰碰运气。我寻着记忆找到此地,叩开门却只见一名老妪,还未待我说明来意,她便拉着我与少桀进屋,又端来热茶,我们谢过她以后,我向她问起华家这几年来的近况,她告诉我:“自从华老逝世后,华公子继承所有家产,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只是啊,”她摇摇头,“只是年将过了二十,还未娶妻。”她起身前去熏香:“这宅子啊,也就我一个人守着,华公子得了闲,还会来这镇上听戏,我估摸着过不了几天他便又会来的。”她又向门外去,过一会又折回 手里拿着一盘葵花籽放到我们面前:“姑娘若是华公子旧识,不如多住几日,华公子定会欢喜,顺便呀,也可陪我这把老骨头说说话。”于是我们便在这里住下。
少桀则是开心至极,这宅子里有极大的书房,平日里他便赖在书房里,就连当天食的饭菜也得劳烦大娘送进去。我平日里便在宅子周围走走有时进到书房看着他写字作画,他有时读书,读《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读儒学:“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时也作诗:“春光点晴阴,欲梦时已迟。”我实则早已专研过些许,着实觉着无趣,便去与大娘谈闲。大娘常常坐在围墙旁的一棵李子树下刺绣,在许多种颜色的缎带上绣上各色的花。她告诉我,她从十岁起就被父母卖到华家,管家见她生的一双水汪汪的眼,觉着聪慧便挑走了她。但到了华家既没有身份也没有地位,自然连童养媳的身份都得不到,只能做阶下一等奴婢,做些洗衣打杂的脏事,却在十三岁时误打误撞遇到了华家前老爷华安。那时她在溪边洗衣裳,只见溪水清亮,粼粼波光。那水引诱着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一步一步向着能漫过她脚踝的地方慢慢去,她踩着水,弯腰摸索着水中的石子细沙,石子在她手中,任光照着,似未经雕琢的玉石般通透,她一颗一颗的拾起,一颗一颗的从她手中掷到远处去,然后他便出现了——似一只惊弓鸟从树林里蹿出,他提着长靴,赤脚奔来,白嫩的脚踩在浅滩上发不出声响。他跳进小溪里,似醉酒的人,用力的踢碎缓流的溪水,左右摇晃着,水又跳跃着打湿他镶着金丝的衣摆。
他甚是快乐,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
她也快乐,注视他甚久也亦是如此。
天逐渐变至绯红,他看来是有些乏了,转过身才注意到她。他对着她笑:“哎,你甚么姓名?”她一愣才知是问她,来不及红了脸便连忙答到:“贱婢出身,无名无姓。”他还是在笑,说:“那你觉得,无瑛如何?赠予你。”那日风卷残叶,金镶霞边,她记得了那涓流的溪水,那天晴时的云卷云舒,却又忘记了未洗的衣裳。她记住了他白嫩的双足,明亮的眼眸,然后,她记得了她的名字,叫无瑛。这辈子,她只会写三个字,他给她的名,和他的姓。这辈子,她只觉着遗憾的是,只写得来他的姓,却不知怎么书写他的名。遗憾的是她没来得及,没来得及告诉他说说那日溪水边,他悄悄偷走了一样属于她的东西,他便去了那云端过天上一日地下三年的日子了。
倒是只剩下了她,白了头发,坐在那李子树下,绣那各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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