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业公司

（说明：此文作于2000年，曾载《承德晚报》，文中提到胡长清、成克杰是那时的热点人物。当年发表时有改动，编辑把一些看起来不合逻辑的东西改了，大概认为更好懂；但我觉得太“好懂”就少点味道，所以更喜欢原稿，也就是后面正文的样子。

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埋头于一部长篇的创作。在劳累苦闷之余，会翻翻数学书和物理书，偶尔也会在灵光闪现的一瞬间，迸发出一些奇思妙想。《梦业公司》是其一，受阶乘和递归的启发。另有《圆满交响》，受圆周率和音乐的启发，还有《字母表》。这三篇都有些荒诞，但都会有迷人的叙事，巧妙的构思。大致的思路是，每一篇完全展开，《梦业公司》会有三十三章，《字母表》是二十六章，《圆满交响》是前两者之和：五十九章。三篇分开来看，独自成章，其中第一章都有“总叙”的作用，而且相对完整。三篇放在一起，风格类似，形成一个系列，多少还有点貌合神离、藕断丝连。

这三篇或许并无多大文学价值——其实文学价值并非其首要的追求——我更看中的是其构思和结构，这种强拼数字的游戏如何做到丝丝入扣、不留痕迹，始终是个难点。

当年我曾为此醉心不已，如今回想起来，这种结构远非我能驾驭的，当时头脑里激起的惊涛骇浪也好比一场茶杯里的风暴。但十几年后回头遥望，仿佛能看到一个孤独的跋涉者矗立在沙漠的尽头，身后留的尽是一路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三篇情况是：《梦业公司》相对完成较好，也仅仅是第一章，即“总叙”部分；《圆满交响》的第一章虽然大体写完，但一直没来得及修改；《字母表》甚至一直没能动笔。

所谓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好。万一我又办成了呢？于是把他抄下来，敝帚自珍，作为《旧文钞》的第一篇。既是对当年那青葱岁月的怀念与敬重，也是对未来的一份小小期盼，今天播下一粒希望的种子，说不定会有继续旧缘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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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梦行天下，我们这可爱的世界已沿着牧业经济、农业经济、工业经济、智业经济的伟大路线，一举跨入了“梦业经济”的时代，世人之昏昏于梦，恰如历史上的胡长清、成克杰诸同志之昭昭于纳贿。世纪之交，原M利坚国副总统、现联合国秘书长孟猛梦先生，在向《月球日报》致《2300新年献词》时，也号召世人“拥抱新世纪的朝阳产业，将美梦进行到底！”

联合国翌日即组建了梦业部，将梦收归“国”有，旋即又在月球上日温100℃,夜温-100℃的M号环形山办起了“梦业公司”。从此，想做梦，找公司——不然，那真叫“做梦”。

一年来，这个“寰宇一家别无分号”的公司摸着石头过河，从“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转轨成“市场经济”，大梦小梦美梦恶梦应有尽有，批发零售租赁订购一应俱全，其骄人业绩更是不得不说：“庄周梦蝶”被一名唤周庄的老者以十万美金买断，从此世间再无“蝴蝶梦”；“南柯梦”被淳于氏人抢购百余万份；“青楼梦”租赁次数逾千万；销量过亿的“黄粱梦”已经打入金星市场……

头头们喜不自禁，决定于“红楼梦新世纪版”向本地（地球）首发之际，在“河山文集”（河北山庄文学集团公司）举行“庆祝梦业公司成立一周年暨首届梦业文学奖颁奖大会”。是时群贤毕至，一“会”数年，众报争载，惟后来的《月球日报》之头版头条所述最详——

昨·今·明三日通讯社3333年3月33日（原文如此，下同）讯    “寻梦号”探测器发自地球的遗迹照片一直困扰着本球考古学界，近日，这项艰巨的破译工程已在梦业公司资助下大功告竣，至此，“月人祖先来自地球”这一千古传闻遂被证实。今日33时33分，记者有幸目睹了学者们惊心动魄的演示。他们刚将333.33GB的海量数据输入“解梦仪”，终端即再现出以下如诗如梦的史前画面：

……莅临大会的除孟秘书长外，还有梦业部长胡不清、公司总裁兼大会执行主席称克洁，以及梦业文学奖得主、《文坛外史》作者李傲（笔名阿三）等。众人一入会场便觉不对：整个场地凄惨凋敝，哀鸿遍野，员工们则麇集主席台前三跪六拜九叩首。

原来文学属夕阳产业，来“文集”上班的都是些穷得做不起梦、只剩下“红楼梦旧世纪版”的末路文人。他们洁身自好的，一夜无梦如挺尸，过着“死去活来”的日子；心术欠正的，整天租“青楼梦”解馋，弄得梦中儿女成行官司缠身醒不来也不愿来了。收上来的十万美金评奖费还没来得及供评委们尝鼎一脔，就被“文集”总编周庄抢去买了“蝴蝶梦”，梦得没日没夜不吃不喝，早分不清是梦是醒是人是蝶了。现在，这帮文坛小丑正一本正经给领导开追悼会呢。

孟秘书长听后冷笑一声，召来胡、称二人“如此如此”耳语一番，两人当即支走了小蜜。不多时，“嘟——嘟——嘟——”手机响也。一人道：“王母娘娘懿旨，赦令已下。”一人言：“阎王爷爷回电，魂已放还，在路上。”众人大喜，称主席宣布大会开始，李捧奖品“红楼梦新世纪版（豪华精装本）”登台致辞……

惜乎《辞》已失考，但据画面显示，全文仅33字的《文坛外史》确非凡品，它在问世当日即被译为33国洋文向全球发表。这部被33名国际酷评家一致评为“在表现手法上集33大主义之大成的本世纪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巨著”，顺理成章又被33位枵腹从公的评委们授予“首届梦业文学奖”。盗版专家闻风而起、倾巢出动，迅速将其演绎成字数达33×32×…×2×1=33!（阶乘）言的《阿三大全集》，弄得一时全球纸贵，造纸顿成第二大产业（梦业依然稳坐头把交椅）。人们纷纷上山下乡伐木丁丁，以解纸厂眉急，不料把地球砍了个童山濯濯。待周庄还过魂来，黄沙已至。他长叹一声，吐出一阕《如梦令》——

曾睡山庄幽洞，

更醉青楼歌凤。

亦我亦蝶时，

阎爷却来揖送。

Go on,

go on,

归来残景如梦。

千余年后，“寻梦号”在万里黄沙中“大浪淘沙”，得《阿三大全集》残片若干。经33位“地球文专家”连战33昼夜，《文坛外史》之原文遂得破镜重圆，于斯为盛焉——

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亿天地人亿万千百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