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过完,我们即将踏上征途,开始谋生。每年出发前都要带上一些家乡腊菜。看到柴火灶上那一挂挂整齐有序,黄澄澄,油光黄亮的腊肉。不禁又想起了年前那一头可怜的猪。
过肥年,杀头猪,煮锅肉,吃到撑。平日里忙于事业,累的晕头转向,找不到北。过年了,就要狠狠地吃,以此来犒劳自己。
牛肉、羊肉、鸡肉、鸭肉,一块块,一只只。还嫌不过瘾,非要杀头猪,满足自己,也宣告亲邻我们准备过年了。
从江苏嫁到湖南,这是我到这里以来我家的第二次杀猪。第一次没有多大印象,今年这一次我可是看的个真切,感受的那个彻底。
从上一年农历的腊月初,公公就给身在外地的我老公打电话说:“崽呀,咱今年过年要杀头猪,过个大肥年……”我家老公还未等公公话落音,就迫不及待,兴高采烈地说:“好啊,好,先别杀,等我回来了再杀……”
老公放下电话就给我说,已经很多年没杀过猪了,今年,这可好了,回家杀个大猪,热热闹闹地……
他又喜不自禁地说,杀好猪,一些肉用来熏腊肉,一些肉做成扣肉,一些肉做成粉蒸肉……我停下手中的活,专注地想着,我也要用这肉包几次水饺,做几次红烧肉,再来一顿猪肉炖粉条贴锅饼……就这样我默默地、美美地想啊想、想啊想。
睡觉前,我又想到这杀猪就是杀生,人吃肉,那这个猪就可怜了。又想到,猪本就是一道菜,既然脱生成了一头猪,必将有这样的命运与结局。
公公说腊月初八这猪就一定得杀了,杀了好赶快做腊肉。得赶在除夕那一天熏好,要不然过年时的砧板肉哪里来。是的啊!一想到除夕之夜的那光明锃亮,油滋滋的老腊肉,真恨不得立马来上一块。瞬间口水流到了嘴角,这诱惑力大的能让你忘却所有的苦和累。
可是,我们是生意人,不好一下子脱身。即使走的早,也要到腊月十二或者十四五那会儿动身。
公公思量着,又一次给我们打来了电话,郑重其事地说,那你们腊月十二一定得回来。老公得意满满地说,好、好、好,那就这样定了。我在一旁也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老公点燃上一根烟,悠闲地坐在火炉旁,笑眯眯地对正在洗着碗的我说:“看吧,这我又让这头猪多活了几天,嘻嘻、嘻嘻、嘻嘻……”
腊月十二的凌晨五点,天未亮,归心似箭的我们准时从青海出发湖南,经过27个小时的风雪穿梭,道路颠簸,在腊月十三下午的一点钟到达了离开一年的南冲村。
汽车未鸣笛,几近古稀之年的婆婆就已经从院子里跑向了大门口。这颗盼望儿女归家的心得有多强烈。
公公说:“平安到家了就好,赶快洗手吃饭,吃过饭赶紧杀猪……”
公公三扒两扒的,只七八分钟的时间就把一碗米饭吃完了。放下饭碗,就一路小跑着去找村上的专业屠夫。
婆婆她饭都顾不得吃,要赶紧把那一大锅水烧开(此口锅的直径大约在1.2米左右),拿着劈好的竹竿往锅底下续。噼啪作响,不绝于耳。红红的火苗高跳着,锅里的水蒸气从木锅盖的缝隙处钻出来,升腾着。
下午的两点一刻,屠夫开着他火红的三轮车,轰隆隆的,吱扭一声,车子停在了我家大门口。他祖上几辈子都是杀猪的,是我嫁到这里最早认识的一个人。今年50岁,辈分较高,我得叫他爷爷。总爱穿一件深蓝色的大褂,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这是无数头猪的要命血。脚踩着一双黑色雨靴,亮晶晶的,可能是出门前故意用清水冲洗了一下的。他个子瘦小、细胳膊细腿、皮肤黢黑、头发稀疏、眉毛浓密、额头鼓蓬、三角小眼、两腮无肉、下巴溜尖、嘴唇干裂,几根未刮干净的胡须像冬日里的枯黄草。说话细声细语,一笑眼睛眯成一道缝。从他这副皮囊里,完全猜想不到他竟是一位有着几十年杀猪经验的老屠夫。且不带一点杀气,村里的人都叫他屠夫小二。
他边给我们打招呼,边麻利地从三轮车上提下来一个液化气罐,紧接着又从车子里拽下来一个帆布的工具包。往我家的屋檐下呼腾一丢,如小旋风似的走到我家水池边,洗了洗手,和我们小寒暄了几句。拿着那把尺把长的尖刀,掠起衣服的一角,慢慢地在上面磨蹭了两下,对着天空,长出了一口气,高喊着在堂屋里瞎忙活的公公,说:“你这老家伙干啥呢?开始了……”
这个猪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在猪圈里拼命地嚎叫。由于关着门,并且里面又放着两口公公婆婆的棺材,我不敢打开门去看看这头猪的可怜模样。只在嘴里嘀咕着,哎呀,这可怜的猪呀!
就在这时,公公啪的一下把猪房门打开,喊着我家老公,哥哥,还有那个屠夫,赶快过去。里面猪圈小门一打开,那猪儿想逃跑。可是,它哪是这几个男人的对手。几个人呵斥着它,吓唬着它。它吓的跪在了猪圈里的一个角落里。几个人手疾眼快,拽着它的耳朵,推着它丰厚的白屁股,只三五分钟的时间就把它弄到了我家的院子里。那嗷嗷声,刺耳,刺的人的每一个根神经都跟着发颤。
这是它生命中最后的哀嚎,也许阎王爷在头几天就告诉它命不久了。
其实这头猪并不大,仅仅喂了它半年的时间,没有吃过一份增肥药,催长剂。全部都是用天然绿色食品喂食,所以只有一百多斤的样子。
几个人齐心协力,咬着牙,把猪拉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门板旁。稍作呼吸,喘几口气,几个人都喊着一二三,这猪儿就睡在了门板上,它也嚎累了,喘着粗气,一停一顿地发着粗声,嘴角流着白黏沫。
几个人趁着这个歇当儿,把猪的四个腿绑得紧紧地。这会儿,也巧,邻家的两个大伯闻声赶过来了。好有默契地按住猪的头,屠夫小二咬着牙,握紧刀子,猛刺向猪儿的脖颈,那血如喷泉一样,呼一股子,又一股子,流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大钢盆里。这会儿的我,害怕看,又好奇,把耳朵用双手赌得严严实实,眼睛闭得紧紧地。真的不忍心!这一刻的我,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吃肉了,这是吃猪的命啊!宁愿一辈子不吃肉,也绝不杀生害死!不过,我这也只是一阵子的可怜它,到吃肉的时候又是哪般心境?
一家杀猪,会惊动很多人,邻家的大婶,奶奶们一个个的都手里端着个盆,眯眯笑着,都是想过来讨碗猪血,好回家做猪血粑的。大方的婆婆,宁愿自己不留一点,也要分给大家每人一份。整个院子里笑声满溢,热闹无比!
这会儿的猪,四脚蹬得直挺挺的,眼睛半闭半合。来到这个世上,被好生伺候了半年,却难逃那锋利的屠刀。成为众人口里的美菜。
屠夫命令他们几个,说:“趁着猪的体温尚热,赶快抬到大盆里,准备刮毛……”
婆婆早已把两钢桶热水提到了大盆边,猪一进盆,呼啦一下子倒在了猪身上,三四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菜刀,你一刀,我一刀地,咬着牙地刮,不一会儿,白白嫩嫩的猪儿“现身”了。禁不住地联想到,如果这猪儿不长毛多好,真想养一头,疲累的时候就往它身上一靠,抚摸着它热乎乎,滑溜溜的皮肤,打一会盹儿,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享受!
毛一刮净,屠夫小二一个人拽着猪尾巴,吼吼几声,直接把这头猪放到了地上。哥哥和老公很有默契地一人拽住俩腿,让其四脚朝天。整个猪浑身都冒着热气,臭猪屎的味道,时不时地钻入我的鼻孔。特别是看到那散落一地的猪毛,还有那片片鲜红的猪血,让人一阵作呕。
就在这时,屠夫小二一刀深入猪的私密处,哗哗地往前,一直把刀拉到了猪的脖颈处。这就是所谓的开膛破肚,白花花的肠子,鲜红的猪肝,粉嫩嫩的猪肺,呈现在眼前,很是让人寒心。脑子里极速地又换了一个片,那一盘猪大肠炒洋葱,那一盘油亮亮的凉拌猪肝,那一碗热气氤氲的猪肺汤,顿时,令人口舌生津!呵呵,美味原材在眼前,就等着我们去大展厨艺了!
屠夫小二,不愧是杀猪的行家里手。弄猪肠子时,犹如卷棉絮一样,三卷两不卷地就卷到了大木盆里。弄猪肝和肺时,像摘葫芦和摘丝瓜一样的轻松,婆婆顺手接过去,用棕榈叶一扎,就挂在了屋檐下。不一会儿,那猪儿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儿。一根根长短不一的肋骨,清晰可见。那丰厚的猪屁股,白白净净,不做个几十碗好菜,实在对不住它。这会儿的我,一看到猪头,心头猛地一紧,因为这猪头在我北方的家乡是用来做祭奠死人用的。灵堂前的桌子正中央处,摆放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红猪头,嘴巴上套着一张烧纸,在随风儿不停地扇动着。猪头的旁边摆满了仙桃和一些鸡啊,鱼之类的。在一阵哀乐声中,顿时多了一些恐吓与悲悯。
正在我浮想联翩时,小二他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屠刀,往猪脖子上一压,狠狠地划了几下,又换了一把如斧头状的沉重大铁刀,扬的老高,啪啪几下子,身首异处。小二说:“快,老家伙,拿走……”公公双手接过猪头三步跨作两步地就送到了厨房里。
这会儿,小二他从车子上拿下来一个铁钩子,公公也是有经验的人,赶紧把我家的那个木梯子,贴着西墙竖放着。小二,咬着牙,用尽浑身的力气,把钩子钩进了猪臀里。小二干脆地说,来吧,挂上去,几个人拉的拉,拖的拖,一个猪就这样摆弄的差不多了。挂在那儿,身子拉的老长。也许这是它这一辈子,把身体舒展的最长的一次。
这会儿,邻家的小孩儿,过路的老头老太,都走进了我家的院子里,小孩儿们站在猪身旁,一会儿歪着头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大人们呢,说,这猪不大,但吃起来一样的香。
屠夫小二,开始洗肠子。数米长的大肠,小肠,全部要翻过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把肠子的一头套在上面,顺着这跟小木棍,那肠子就如同安装上了马达一样飕飕地,全部翻了过来。肠子中的粪便,和着热水,臭气熏天。小二的双手上全是粪便,他倒很自如,也许他早已习惯了吧!是的啊,做着臭的东西,到吃起来的时候才香啊!
猪胃与其肠子相比,弄起来就容易的多,那一个涨如马炮似的,鼓囊囊的大东西,用刀子轻轻一豁,哗地一下,如粪便一样的东西,流了一摊。冒着热气,这么一堆“宝物”,要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些拾粪的老头儿不得打破头啊!呵呵呵……
这会儿,我想到了猪尿泡,那个在我记忆中可以用来当气球吹,又可以当皮球踢的猪尿泡。不过,我没看到,也没过问。其实早已被有心的婆婆收了起来,说是一个亲戚提前给她说好,要拿回去当药材用的。
紧接着我又开始寻找猪爪,因为可以用来当灯点。记得小时候,邻家的叔叔结婚,杀了一头大猪,父亲在那里帮忙,回来时,拿来了几个猪爪子。到了晚上时,用火柴点着,火头虽不大,但却令我们姊妹几个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嗅吸着那烧焦的味儿,仿佛闻到了肉香,嗯,好闻、好闻、好闻!几个月不见肉丁的我,感觉真的好馋,有这样的猪爪味儿闻着,也不错!
屠夫小二,手脚利索,感觉杀一头猪就像玩的一样。总感觉这样就好了,谁知他还要把这头猪一分为二。他又开嗓了,喊着我老公的名字,过来啊,帮忙把猪抬到门板上。哥哥在下面托着,一下子就从木梯上卸了下来,三个人弯着腰,快走几步,扑通一下子,就把猪身子扔到了门板上。明显地能看到,那猪肉儿颤了几颤,嗨,弹力可不小啊!
屠夫小二连砍带划,猪身平均分成了两半。拧开液化气罐,火一打,开始噗噗地烧起来,一根猪毛别想躲掉。这服务也太周到了吧,这得省去多少我们的功夫啊!再也不用为拔毛发愁了,真好!
就在这时,屠夫小二的电话响了,又有人找他杀猪。看他这忙的,两片猪身烧完,就马不停蹄地收拾家伙走人。我家老公赶紧上前递一支烟给他,说,辛苦您了!然后从兜里掏出200元钱给他,他顺手找给我老公50元。
一个猪,一两个小时前,在猪圈里优哉游哉地,用嘴巴拱拱墙,把身子往墙上蹭几下,去去痒。一两个小时后,魂归西天,成为我们桌上的备用菜。猪的命运就这样主宰在人的手里。到晚上吃饭时,婆婆炒了一碗鲜猪肉,青椒和猪肉形成鲜明地对比,青椒绿绿的,猪肉白白的,我却怎么都吃不下。
记得小时候,在我的北方老家,村东头有一家做猪肉生意的,从他大门口路过时,水汽漫天,隐隐约约地看见有几个人围着那高高的灶台,在干啥呢?原来是正在给猪刮毛。那会儿的冬天,特别是到了该过年的那会儿,以雪天居多,村上的人大都不富裕,每家每户也就是买个五六斤,十来斤的猪肉,就算年肉了。经常看到穿着毛窝子,顶着风雪的乡亲们,你手里提着一块肉,他手里提着一块肉,都喜滋滋地往自己家里走。那会儿的我在想,杀猪的那个人,咋把这猪肉拴的那么结实,那苘绳断了多好啊,在雪地里捡一块肉,回家让母亲给煮着吃,多解馋啊!呵呵、呵、呵……母亲最懂我,她说,孩来,要么把你送给杀猪的吧,让你天天吃肉。我当真了,哭喊着说,那我不吃肉了,宁愿天天吃咸菜,吃窝窝头……
岁月如梭,往事随风。但总有一些事在记忆里不曾搁浅!小时候的我确实希望有一个会杀猪的爹,那样可以天天吃肉。长大之后的我,全国人民的生活条件都好了,就像今年,自己家里过年时还杀了一头猪,仅着我吃,我却吃不了多少。
杀猪,现在的人寻求的是一种年味,洋溢的是一种欢乐气氛,渲染的是过年时的那几撇颜色,寄托的是一种浓浓的乡情!
文:蒋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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