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福山
杨万里画像
《诚斋集》书影
汪秀峰的《兰溪櫂歌》第54首是写宋代中兴四大家之一楊万里和兰溪古城聚星楼的，诗云：
晓寒何至欲冰肝，万里征途自鲜欢。闲倚聚星楼玩雪，闭门直可傲袁安。
诗下自注：楊廷秀《晓泊兰溪》，有句云：晓寒真欲冰我肝；聚星楼宋宗室赵良恭居也。至顺庚辰冬大雪，良恭置酒招友十人，以韩昌黎诗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为韵，徐君善有序，引据欧苏二公聚星堂前讌宾故事，惜其诗今无考。（笔者注：至顺庚辰为至顺庚午之误，即元文宗至顺元年公元1330年。）
楊万里（1127～1206），字廷秀，号诚斋，江西吉水人。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历任囯子博士、广西提点刑狱、太子侍读、秘书监，官至宝谟阁学士，封庐陵郡开囯侯。是南宋著名诗人，与陆游、范成大、尤袤并称中兴四大诗人。他创造了语言浅近明白、清新自然、富有幽默情趣的“诚斋体”，传世诗作有四千二百余首，被誉为一代诗宗。
楊万里与我们兰溪有缘，在他的《诚斋集》中写我们兰溪的诗作就有十八题二十八首之多，其中单写横山塔的就有六题七首，笔者曾作《楊万里与横山塔》专文述之。
《楊万里与横山塔》书影
汪秀峰所引的“晓寒真欲冰我肝”，是楊万里这些诗里题为《晓泊兰溪》中的一句。此诗是楊万里淳熙十一年（1184）十一月应召赴京（临安）就任吏部员外郎，自三衢入兰溪，于寒冬腊月中船泊兰溪时所作。全诗如下：
金华山高九天半，夜雪装成珠玉案。兰溪水清千顷强，朔风冻作瑠璃缸。日光雪光两相射，病眼看来忘南北。恨身不如波上鸥，脚指为楫身为舟。恨身不如沙上雁，芦花作家梅作伴。折绵冰酒未是寒，晓寒真欲冰我肝。急闭篛篷护炉去，竹叶梨花十分注。
此诗写了寒冬腊月兰江两岸的风光和自己的感受，写高耸云端的金华山在大雪后成了晶莹剔透的珠玉案，写丰沛清沏的兰江水在朔风里冻成了瑠璃缸，写年近花甲、疾病缠身的自已从家乡吉水奔波千里赴临安就任的心境。天气真冷！破晓的寒风吹得作者的心肝都结了冰。恨不得自己变成波上鸥、沙上雁，芦花作家梅花为伴，那该有多自由啊！这一年楊廷秀58岁，继母不久前病逝，自已身体又不好，但京城“诏免丧”令已下，君命难违只得离家赴任，所以旅途奔波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于是汪秀峰的诗就有了写他的头两句：冬天的寒冷还不至于“欲冰肝”，关键是一路行来作者自已郁郁寡欢！
当然，楊万里毕竟是诗人，尽管旅途心情不太好，但看见老朋友兰溪不知不觉也放松起来。故停泊兰溪期间还写了其他两题诗，一题是《兰溪解舟四首》，一题是《兰溪女儿浦晓寒》。诗中写道：“日开五色暧征裘，雪满群山爽病眸。道是诗人穷到骨，暖边爽里放兰舟。”；“人生何必早得意，芍药荣时牡丹瘁。荣枯迟速一笑休，顺风今日好行舟。”暧边爽里放兰舟，作者想通了，心胸便豁然开朗。
楊万里一生六过兰溪，兰溪是他的老相识、老朋友了。他首次过兰溪是绍兴二十四年（1154），那年他进京赶考，从家乡吉水乘船顺赣江而下，渡鄱阳湖，溯信江到玉山怀玉驿，经草平驿入浙江常山广济驿，又经龙游亭步驿顺衢江，过兰溪柴步滩、羊埠青羊渡、瀫北金台尖，在兰阴山（横山）下进入兰溪邑城瀫水驿，第一次遭遇横山塔。乃作《过金台望横山塔》诗，诗云：“昨夜愁勤雨，今朝喜嬾风。金台斜岸北，玉塔正船东。滩改呈新碛，山回隐暗风。兰溪水亭子，作意定留侬。”夜宿驿前又吟诗三首，题作《宿兰溪水驿前三首》，其中一首写860多年前的兰城夜景，颇为传神。诗云：“系缆兰溪岸，开襟柳驿窗。人争趋夜市，月自溶秋江。灯火疎还密，帆樯只更双。平生经此县，今日驻孤幢。”
楊万里最后一次过兰溪是淳熙十六年（1189）。淳熙十五年楊万里因力争张浚配飨、斥责洪迈专权而惹恼宋孝宗，被贬出阁，经兰溪出知绢州（今江西高安）；次年，也就是淳熙十六年。这年二月光宗即位，楊万里复职直秘阁，八月应召回京，又过兰溪。乃作《舟过青羊望横山塔》二首抒怀，诗云：“莫问兰溪双只牌，青羊已见玉崔嵬。去年辞了横山塔，不谓今年却再来。”，“孤塔分明是故人，一回一见一情亲。朝来走向山头望，报道兰溪酒恰新！”真是故人相逢，百感交集，新酒对酌，十分亲切。
其实不光楊万里与我们兰溪有缘，中兴四大诗人都曾到过兰溪，其中陆游是我们兰溪杜氏五高的好友；尤袤任过婺州知府；范成大孝宗乾道八年（1172）十二月赴任广西静江府途中，曾于次年（1173）正月在兰溪澄江馆留宿过两宵。南宋的兰溪真可谓是山川毓秀、人文荟萃之邦。
图画中的旧日兰城
再说汪秀峰此诗的下联，“闲依聚星楼玩雪，闭门直可傲袁安。”既是对楊万里仕途奔波的调侃，也是对元代兰溪繁华的实写。在元代聚星楼是一座不同寻常的名楼，楼主人是大学者吴师道的门人、宋太宗第八子赵元俨的后人赵良恭（1319～1369）。良恭字敬德，号天全子。得吴师道亲灸，在文学上颇有建树，著有《白云山房集》，并在兰溪邑城隆礼坊建此聚星楼。楼额为著名文学家、清碧先生杜原父（1276～1350）所题，元代儒林四杰之一、义乌黄溍（1277～1357）有《聚星楼记》记其事（原文标点附后）。元代名流吴师道、柳贯、张枢和后来的明代开囯文臣宋濂、大学士吴沉及学者徐原、董心传都是此楼的常客。楼中往往是高朋满座、大伽云集。大儒章枫山先生主编的明正德《兰溪县志》就有两处记此楼逸事。汪秀峰的诗和原注便引用了此志“聚星楼赏雪“”的一段文字和东汉时“袁安高卧”的掌故。认为楊万里这样为仕途奔波劳苦，还不如学赵良恭诸人傲视袁安的闭门高卧而玩雪聚星楼为好。当然这是汪秀峰的一己之见，我们从楊万里过兰溪的诗和赵良恭聚星楼赏雪的故事里看到的乃是宋、元、明三代兰溪的秀丽繁华。
袁安卧雪图
附：
元.黄溍【聚星楼记】
赵君敬德，居兰溪阛阓中，面溪为楼，下瞰市区。敬德处之，如在山林间也。敬德，故宋宗室子，尝师事其乡先生吴礼部正传，所交皆海内知名士，而敬德以佳子弟，悉与之相周旋。至元乙卯（1339），杜待制原父来自武夷，与正传同登斯楼，同郡柳待制道传、张长史子长实来会焉。虽无车马仆役之盛，而有琴书觞詠之适。威仪进退，不越乎俎豆，而议论雍容，乃上下於天人。一时风致，殆犹汉陈太邱之詣荀郎陵。原父因用小篆扁其楼曰聚星。后八年，是为至正丙戌（1346），余偶来寓其处，於是敬德求予文，追记其盛集。予惟四君子者，並以文学行义为世所推，然有见用於时者，亦有时不得而用之者。其出处之迹，固不能以不異。要其归，则皆可以无愧於古人也。至於过从之际，乃独尚友於大邱、郎陵，岂非以其高风懿范足以师表百世乎？且向之会者四人，余辱与三人者居同郡。然以宦游奔走四方，不获参与其列。廼今请老而归，则道传、正传已谢世矣，独幸原父、子长无恙，又皆高蹈邱园，坚卧不出。虽欲如敬德畴昔追游之乐，不可复得。顧独执笔，记其陈迹于空山落木之秋。俯仰今昔，得不重为之興感乎？
是岁秋九月九日记
兰城日出
2020.10.3施福山于兰溪寓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