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鬼爷”是我的一个本家大伯,他虽然是农村人,但却从来没有从事过稼穑,依靠捉鸟、训鹰为生,一生未婚。
“大鬼爷”最拿手的本领是训鹰。我们这里的人把训鹰叫做“熬鹰”。
深秋季节,鹰要飞往南方去过冬了,“大鬼爷”便到北边的盐碱荒滩上去架网捕鹰。那是用细丝织成、用细竹竿撑开的四张一米见方的网。把这四张网支在空旷的盐碱地上,形成一个方阵,中间栓着几只活鸟,“大鬼爷”便远远地隐蔽起来,等着鹰来自投罗网。
向南迁徙的鹰飞过渤海,已经是又累又饿,一见陆地,锐利的眼睛便搜索着可以果腹的食物。看见“大鬼爷”的活鸟,便饥不择食地扑下来,全然不顾那丝网的危险。其结果当然是被扑倒的四张网压住,越是挣扎,它那带钩的喙和爪就越是被网线缠住,最后让“大鬼爷”从容地给它解开,做了“大鬼爷”的俘虏。
“大鬼爷”把捕获的鹰用一条半尺多宽几尺长的布带象裹粽子似的裹起来,只露出脑袋和尾巴,就扔在他的房间的桌子上不管了。那桀骜难训的野鹰纵有千般本领也是枉然,它只可以把自己的脑袋转来转去,瞪大了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陌生的环境,有时候发出愤怒的、也许是无奈的尖叫。过了几天,那鹰的野性已经磨去了不少,又加上饥饿难奈,这时候“大鬼爷”才给它一点肉吃。经过一段时间捆绑的折磨,那鹰终于接受了现实,变得老实了。“大鬼爷”便给它解除了束缚,腿上拴上一条细绳,头上戴上一顶皮帽,让它站在木架上。
它头上的皮帽可是大有讲究的,那是“大鬼爷”自己亲手做的一种特用的工具:不大不小,正好把鹰脑袋连同眼睛全部扣住,只有那钩状的喙露在外面;而且又不松不紧,不会磨坏鹰的羽毛。皮帽的后面还有四根帽翅,象京剧舞台上官员乌纱帽的帽翅,扯相对的两根帽翅,就可以调节帽子的松紧。除了喂食的时间,那鹰就天天戴着这样的一顶帽子,没日没夜地站在木架上。
那鹰度过了很长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以后,变得更加老实。由于天天光吃不动,体内便养下了大量的油脂。这时候,它已经完全没有了野性,而且由于肥胖,连飞也不会了,这就需要给它“减肥”。那“减肥”的办法也很残酷:把破麻绳头用水泡散,捞出那麻纤维,捏成小枣大的麻团,扒开鹰嘴给它捣进肚子里去!鹰的肠胃当然消化不了麻团,它难受得使劲甩着自己的脑袋,从胸腔里发出“咯”、“咯”地叫声,终于把麻团从嘴里甩出来。甩出来的麻团已经浸透了油脂,有时候还带着血丝!人们把这道“工序”叫做“下麻疙瘩”。
“下麻疙瘩”的同时,还不允许那鹰睡觉:给鹰摘去帽子,值班者跟那鹰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只要那鹰一打盹,就戳它一下。所以就得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这过程,就叫“熬鹰”。
经过好多个麻团的吸附,鹰体内多余的油脂没有了,又经过大眼瞪小眼的“熬”,那鹰已经完全没有了野性,而且跟人很熟了,这时候就要训练它打猎了。
先剥出一张完整的野兔皮,里面填上干草,做成一只假野兔,用一段小绳栓起来。在村头上,一个人拿着绳子的另一头,使劲地舞动那只假野兔,远远看去,就象一只野兔在跑。另一个人在离那只“野兔”不远的地方,摘下鹰的皮帽,大喝一声:“毛了嚎!”——我们这里把野兔叫做“毛”,那鹰打个机灵,飞起在空中,然后便冲着那“野兔”猛地扑过去。这时候训鹰的人便赶快跑过去,给鹰喂一点肉。如此反复,一只可以打猎的鹰便“熬”出来了。
用鹰打猎的场面很好看,在五十年代初,我有幸见过。冬闲的时候,几十个助兴的年轻人,有的擎着鹰,有的带着狗,浩浩荡荡地奔向空旷的田野,拉开一条散兵线,搜索着猎物。突然,一只野兔从人们的脚下惊起来,擎鹰的人立刻摘掉鹰的皮帽,大喝一声:“毛了嚎!”那鹰便飞起在空中,冲着那野兔猛地扑过去。有一种躯体比较大的鹰叫“黄鹰”,它可以从空中俯冲下来,一爪抓住野兔的脑袋,一下子制野兔于死地;另一种体型较小的鹰是“鹘”,又有“兔鹘”和“亚鹘”之分,它们一旦发现了野兔,便从空中俯冲下来,把两只爪攥成拳头,猛地给野兔一拳,把野兔打个趔趄,几只鹘轮番俯冲打击,打得那野兔晕头转向,左冲右突。狗便可以追上去,把它叼起来。捉住野兔以后,鹰便落在一旁,等候吃肉。这时候人们只是扯一撮兔毛,蘸上兔血,冒充兔肉喂鹰几口,马上便再给它戴上那顶皮帽,继续搜索猎物。如果喂它肉,鹰有了力气,不但不再捉野兔,而且还会逃跑。
土改以后,没有玩鹰的了,这时的“大鬼爷”也老了。他把自己分得的那一份土地,交给弟弟种,一日三餐在弟弟家吃。1958年,“大鬼爷”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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