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玮平 律师
昨天妇女节，看到一个从女权角度的祝福辞，转到朋友圈和同学群。有问，你写的吗？我自忖没那般水准，不过也代理过反性别歧视的案件，以此视角，也忆一下儿时经历。
自毕业，海南北京，差不多五年，每年在家呆不了几天。做了律师，还经常出差，毕竟离家近了。有次回家，瞥见妈花白凌乱的头发，忽然觉得好陌生。仿佛自我上了大学，“仗剑去国”，她就消失了。在我满世界跑的这些年，我不知她何时变老，也不知她在干什么。
好在，在家待了一段时间，那个熟悉的妈妈又迅速被找到了。
如果家里厨房装了一台360水滴摄像头，开快进模式，你会看到，天亮了，案板干净，碗筷整齐，接着，炉膛点着了火，锅里冒了水汽，油热了菜好了，面熟了捞到碗里，一会儿吃完了，案板上又摆满了空碗，碗又洗干净了，依然案板干净，碗筷整齐。午饭重来一遍。他们现在不怎么吃晚饭，不然又得再来一遍。厨房之外，庭院如是，房间如是，门前亦如是。做这个事的人，只有一个人。每一天，她的工作，尽是一些“看不见影儿”的活儿。原来，她之所以消失了，是我“长大了”，不再天天吃她做的饭，接受她的深度照料服务。忘记她的存在是如此容易，填补她的记忆是如此简单。因为她的生活看起来是如此“简单”，如此“不值一提”。我们一天天狼心狗肺的长大，她的年华和力气，就在这每天清零、难见成果的家务中日渐消耗掉了。
这些年，年纪大了，爸脾气却渐小，我才见妈也偶尔做个主、生个气。看她拿主意做决定，挺英明的嘛。妈给我看过她上小学时得的奖品，封面印着红灯记角色的作业本，里面夹着她当年剪的鞋样。想来当时学习也挺好的。我舅被送去上了一、二年级辍学，她接着去读了个三、四年级。后来穷就不让念了。我不知若她也上了初中或受了更高的教育，有更多的机会，她是否还会选择这么过。
她或许不会。就算会，然并卵。那个年代的农村女孩，除了学习绣花做饭，然后嫁人，相夫教子，真没有什么人生进阶之路。多少勤劳、聪明的女性，或反抗后妥协，多数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在庭厨间了此一生。
农村的风俗，于此亦多有体现。家里办葬礼，“儿出钱，女出腔”，女儿就是哭一哭意思意思就行，似乎只有儿子是可以倚重的力量。又闻“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有时这可以让父母不过分干预孩子生活，有时却眼见自家女儿被欺负家暴而不顾，到娘家来住几天，又冒着继续被打的风险，乖乖给送回去了。每年过年，给先人上坟插灯笼，一般都是男丁去。家里若生了两个女儿的“双女户”，像是做了多对不起祖宗十八代的事儿。压力下，女孩很可能被非自愿的培养出符合男性刻板印象的所谓“阳刚”气质的，或者降低择偶标准非得入赘个女婿才算顶了门户。不一而足。当然，礼崩乐坏的，这些古调儿，也慢慢就没人弹了。
我有两个姐姐，超生罚款生了我。从小被教导，男娃娃不进厨房。我也就偶尔去烧个锅讨个表扬，若经常去，会被无情赶出去。后来我做广州女厨师高晓应聘被拒案子时，想到在家都是我妈做饭，等到外面酒店招厨师了，却只招男性了，也是滑稽。
女性解放，得救的也是男性。如果还有一个女人，无法免除整日家务之苦，则必然有一个男人，会变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物。现在城里的姑娘已经觉醒 ，我自己也良心发现，只是“嘴上说的得好”，“眼里看不见活儿”，几近“生活不能自理”。妈呀，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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