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离开我的摇篮，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大约在两百年前，当夏多布里昂回到湿漉漉的布列塔尼故乡时，曾经这样感概。故乡，是那曾养育你的一片热土，也是你漂泊在外的心灵寄托。在家，你脚踏实地，丈量着它的尺度；在外，你仰望星空，寻觅着它的踪影。虽然我们的记忆只是淡淡的平静，但是谈起故乡，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我的故乡在码头镇段家村，一个不到300人的小村，还因为历史的原因，被分为了东西两段。东边的叫东段，西边的叫西段。东段较大，以马氏家族一家独大，其次是段氏家族。西段本只有几十口人，以段氏家族为尊。
妻时常念叨：“等你退休了，孩子长大了，我们就回段家去，重新修葺一下老屋，回去住。”
故乡，我还回得去吗？
村部老屋
村部老屋建于何时，我不曾知道，可能是大跃进的遗产吧！在我的印象中，它矗立在一座高台上，每每走过，需要仰视才能得其全貌，像极了厂房。那时，家家住土坯屋，普遍没有配房，院墙就是树枝编织起来的篱笆。老屋是全村唯一的一幢用砖头盖起的房子，可以用宏伟来形容了。东西走向，大门朝西，一对大铁门锁住了所有人的好奇心。里面放着大队唯一的一台50拖拉机。父亲是大队钦定的唯一司机。
在那个家家牛车的时代，小十二拖拉机都很少见到，何况是五十零的庞然大物呢。而全村唯一能够使唤得了这大家伙的父亲俨然也成了众乡亲心目中的能人，在那闭塞的年代里，父亲的名声可说是远播了。
父亲的一生都很忙。
（我不知道我多大开始记事儿。小时候的事情能记得起的不是很多，这也是我自小愚笨的最好注脚吧。）每每看到父亲驾驶着50外出归来，我们一群抹泥之交便追着车后扬起的尘土，你追我赶，看谁第一个跑到早已停稳的车前。不为什么，就觉得这样好玩。
父亲娴熟的将车开进老屋，下车，锁门。看见我，便在门前的斜坡上蹲下身，一摆手，示意我爬到他的背上。父亲的背是那样的宽广而结实，那样的温暖，就连那满身的机油味都是香甜的。我趴在父亲的背上，满脸骄傲的俯视着那群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对我投来羡慕目光的伙伴们，傻呵呵的笑着。
父亲就这么背着我，一路回家。
如今，父亲仙逝。那也成为我儿时回忆中最温馨的一幕。
后来，五十零年久老化，失去了维修的价值，当废铁给卖掉了。老屋也坍塌了。有人开始偷偷往家里搬老屋的砖头，村长默许了这种行为。再后来，那高高的土台子也被某家挖走盖了房子。于是，老屋彻底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父亲失去了工作，我家便有了第一台小十二拖拉机。这又是后话了。
两棵柳树
小时候的老家房前屋后都有种杨植柳的习俗。您可别指望那时的人们有保护环境的意识，只为了树长大砍伐后，留着盖房子用。再到后来便直接卖掉贴补家用了。
有一次，父亲颇为自豪的告诉我们哥俩：“咱们家还有祖产呢！”我和哥哥都知道，当年奶奶把爸爸和娘分出去单过时，只给了他们三间低矮的土坯屋，再无其他，哪来的什么祖产？
父亲把我和哥哥领到小明子家屋后的两棵大树前，对我们说：“呶，这就是了！”
见我和哥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解释道：“你们两个记住，这两棵树是咱们家的。当年公社散伙，除了这两棵树什么也没有分给我。那时，树还小。这些年过去，竟长得这么大了！你们好好读书，等你们考上大学时，一个人一棵给你们交学费。”
两棵树——父亲眼里的祖产。树身挺拔，树冠硕大，茂密的枝叶密密麻麻。每次下地从树旁走过，不免多看几眼，心里念叨着：这是我家的树。
树越长越大，引来了小明子家的不满，以树在他家屋后，怕下雨刮断了树枝砸坏了屋子为理由，几次要求父亲砍掉或卖给他。父亲以树与房子有路相隔为由，拒绝了。为此，母亲还和他家吵了一架。无奈，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树就被砍掉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我一生都与“大学录取通知书”无缘，初中毕业后上了中师。
麦穰垛
儿时的场院是最欢乐的舞台。
小时候物资极为匮乏，家家烧大灶，现在回到老家仍然能够看到，只是大多成了摆设，很少使用了。大灶主要烧棉杆。棉秆不易点燃，于是引火用的麦穰成了每家的必需品。麦收时，勤俭持家的人们颗粒归仓后，便将碾压得金黄的麦穰打成垛，堆放在场院上。经过一个夏天的雨水浸泡，阳光暴晒，上层的麦穰已经变黑发霉，而里层的麦穰用力掏出后，仍保持了本色。
那时，孩子们最喜欢玩的便是捉迷藏了，而东一麦穰垛，西一麦穰垛的场院自然成了孩子们的天地。捉迷藏讲究的是藏的要隐秘，无论负责找的那个如何呼喊，就是不出来，直到找到那一隐藏不深的，游戏才进入下一轮。这下麦穰垛可遭了殃。一个个麦穰垛被敬业的孩子们掏出了一个一个或大或小的洞。捉迷藏演变成了孩子们争先恐后争抢藏身洞的游戏。不管大小，抢得一洞后，要拿麦穰把洞口堵死，大气不敢喘，生怕被找到，那还管得了麦穰的刺痒。出洞后，一个个脸上泥水横流，都成了大花脸，却乐此不疲。
现如今，当年那帮玩捉迷藏的玩伴早已跟随进城大军定居在了天涯海角，久不联系了。行走在老家的街道上，大门紧闭，举家进城者十之八九。遇一大爷，也只是微笑着说一句“来啦”，便再无后话。仿佛我不是生于斯，长于斯，如客人一般。
儿时的故乡，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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