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同学王来明仙逝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不算短,但一想起这位老同学,他的音容笑貌仍活跃在我的眼前,仿佛离别就在昨天。
记得初识来明,是在入校报到后住进的宿舍。我们是文革后全国恢复高考入学的第一届,大学校舍之破烂,简直无法形容——说是宿舍,其实是一间大教室。十张铁管高低床中间列三排八张,再在门口墙边打横两张,二十个铺位!那天新生加上家长,叠被铺床支帐杆,人上人下,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到了晚上,家长们散尽,占铺却不住的走读同学也走了,发现同学中有“老希梗”(注)——高中老三届,也有应届生“小希斯”(注)。这是1977、1978年高校里的特殊现象。我素性好奇,在高低床丛中“巡视”一圈,发现最井井有条的是里面右下铺的一位同学,寸头圆脸中等个,偏黑皮肤。看年龄,可入“老希梗”之列;看面貌,一定是从农村来。他朝我笑笑,我也朝他笑笑。后来才知道他叫王来明,从新登来,是独养儿子,当过多年民办教师。
不同的年龄段决定了同学们学习的不同表现,这从课堂笔记就可以看出来:“小希斯”们爱记不记鬼画见怪不怪,“老希梗”们的认真则一个超过一个。可与来明相比,任谁也没他刻苦了。他的笔记本是活页的,书写一笔一划工整规范。晚上,我经常看到他把课堂上记得潦草的笔记再誊清一遍,然后,打开活页本,把一天的笔记进行分门别类。以我的人生阅历去揣摩,这是他多年民办教师辛勤教学养成的习惯,毕竟,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村青年能当民办教师是多么不容易呵!所以,当我们学习汉语语法时,当大家都感到句子分析极其枯燥时,来明的功底一下子就展现出来了。我向他求教,他讲得比老师还通俗易懂。记得实习时,实习学校对来明的评语是: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这么高的评价在我们班只有两个,另一个叫甘维庆,也是老三届,也已驾鹤西游了。
我的年龄属中不溜,既不是十八九岁的应届“小希斯”,也靠不上三十四五的“老希梗”,但我的经历决定了我还是比较和“老希梗”们有天谈,他们也喜欢和我聊。有一次他说有次去富阳县城,口袋里有点钱,一下子买了十几根油条当饭吃,把平时的馋虫喂了个饱!
当年杭州文二路有个露天电影场,水泥凳子,条件简陋,但只要八分钱一场。附近学校的学生周六周日晚上常相约去看电影,我和来明一起去的次 数最多,因为我们都喜欢看刚解禁出来的古装片、戏剧片,如周信芳的《宋士杰》、盖叫天的《武松打虎》。记得有一次看粤剧《陈山五娘》,两人都听不懂,但仍看得津津有味,一路谈笑回宿舍。到床前坐下,他忽然对我说,我发现你识字很多。我一时受宠若惊,兴奋了好几天。
上世纪八十代中期,我在浙西乌溪江水电站工地的一个子弟中学当教师,从同学来信中得知来明当了富阳教育局副局长。我想这是他认真工作的回报,这样一个人当教育局领导,应该是当地教师和学子的幸运。后来突然收到了所谓以老班委名义发的一封捐款信,得知他和他妻子都得了肝硬化,发展成肝癌了。我觉得真是晴天霹雳,好人怎么就难得好报呢?老班委还在履行自认的职责,却引起了另外一个要好同学吐糟:同学困难帮助理所当然,可别以什么名义进行云云。汇去了一点钱,聊表心意。几天后,他用他那工整的字迹给我回了信,感情真切,不忍卒读!后来听说他与夫人终于携手西去了,留下一个女儿,由单位救济扶养。
说三十来年弹指一挥间,是过来人的潇洒谈吐。这些年,流行起了同学会。见到一伙老同学,所幸大都身体健康,事业有成。
一时相聚,言谈甚欢。而我特怪异,每当彼时,就一定会忆起来明……
呜呼,惟愿来明同学早登临仙界!
(注:“老希梗”、“小希斯”,都是杭州俚语,分别指年岁大的、年岁小的。)
(写于2017年6月,修改于2018年7月母校校庆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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