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个春节
大年三十,张海明打算把患中风行动不便的父亲背下阁楼,一家人一起吃顿年夜饭。
弟弟或许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体素质超级棒,首当其冲要背父亲。当弟弟气喘吁吁的把父亲背上身时,父亲却很害怕,怕被摔到,抓着阁楼扶栏不松手。弟弟脾气很暴躁,大叫着厉声斥责父亲,父亲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松手。
张海明对弟弟道:“你对爸喊什么?”
“他攥着扶栏不松手,不喊他能听话吗?”弟弟不服气的说。
张海明没理弟弟,他握住父亲的手说:“爸,没事的,别往心里去,来,我背你。”
张海明叫弟弟把父亲放下,轻声安慰父亲,然后把父亲背下阁楼,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下了阁楼,弟弟仍不服气的不知嘟囔些什么。
张海明对弟弟道:“你记住,他是我们的父亲,你对他大呼小叫,把他当父亲吗?他是被你吓松手了,可那又怎样?你把他背下来了又怎样?吃了年夜饭又怎样?这只是流于形式,他心里能好受吗?我们的初衷是一家人吃顿和谐融洽的年夜饭过个好年,可你这一喊,已经背离了初衷,你有没有想过父亲心里难不难受?”
弟弟低头不语了。
这个年过得其实也没什么滋味,这是张海明意料之中的。
转眼到了初五,再过两天张海明就要回南方那个城市上班了。吃完晚饭后,弟弟和弟媳带着孩子出去打麻将了。张海明上到阁楼父亲的房间里,他泡好茶,边给父亲倒茶边说:“爸,您平时多喝点茶,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都说老年人爱回首往事,儿子的这次回来让老父亲想起许多的过往。
人就是这样,年轻身体健康时说话做事往往只凭自己喜好,往往不去考虑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或合适,直到夕阳西下的晚年,静下心来回首往事时,才觉得自己以往的很多言行都是错误的。
此刻面对自己的儿子,张父想起了很多的过往,他想起儿子小时自己也打过也骂过,究竟为什么呢?儿子向来不是那种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自己却把这样的儿子打了骂了,现在想想,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混呐。而且当妻子打儿子时,自己也从未阻拦过。
儿子长成少年后,有时自己也和妻子一样说儿子没出息、笨蛋、干什么都不行等等诸如此类,却从未想过儿子听到这些话时的内心感受,更未曾关心鼓励过儿子,年轻时的自己竟如此混蛋,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望着儿子,老父亲叹了口气:“海明,你从小到大爸爸对你关心不够,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当你妈打你时,爸爸也不加阻拦,而且也动手打过你,还用不好听的话刺激你,现在想想这些,我真是不该呀,对你有愧啊。可是岁月不能重来,爸爸纵然悔悟也已改变不了什么了,海明,爸爸现在也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了。”
“爸,您别这么说,我是您儿子,对儿子不用说对不起。”望着日渐苍老的父亲,张海明心中涌起阵阵酸楚,同时又有种无力感。他知道父亲的晚年生活很不如意,但他同样改变不了什么。
老父亲叹了口气:“我恐怕也没几年可活了,有时想想,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张海明道:“爸,您别这么说,我得批评您了,您现在身体状况不是很稳定吗,干嘛要这么悲观呢?”
老父亲沉默良久,才缓缓的说:“不是我悲观,你妈总骂我死,我虽然努力不往心里去,但她总这么骂,叫人怎么能受得了。”
张海明顿觉有气上涌。勉强把内心的激愤压下,平定了下情绪,他握了握父亲的手说:“爸,没事的,我去找妈谈。”
他来到客厅,母亲正在看电视。
他坐下来,抓起水杯喝口水平定了下情绪,开门见山的说:“妈,和您说点事,以后您别总对老爸张口死闭口死的,人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死’字,而且老爸本身就是这样不好的病,您却总骂他死,这和诅咒有什么区别?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为什么总是没完没了的吵呢?爸有病,您就不能多关心一下他吗?”
“关心他?你问问你爸他关心过我没有?”母亲大声说:“这几十年来,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
张海明站起来,“妈,话怎么能这么说?爸没关心过您您就咒骂他死是不是?您这是报复吗?”
“报复?我若真想报复你爸,我早趁他有病整死他了。”
“妈,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张海明忽觉心如刀绞。纵然从小到大父母并没给自己带来多少应有的温暖,但他们还是这世上自己最亲的人,可自己这两个最亲的人却对立到这种地步。
他转过身,有泪在他转身的瞬间流出。他背对着母亲,努力平复情绪,缓缓地说:“妈,您和爸上辈子是仇人吗?说什么报复就趁他有病整死他,至于吗?即使爸没关心过您,顶多您不关心他也就是了,又何必说这种狠话呢?幸亏您没那么做,如果您真那么做了,您那就不是报复,而是恶毒了。”张海明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走在清冷的街上,张海明抬头仰望同样清冷的夜空,他点上烟,默默吸着,深深叹了口气。
他常常会有种无助和无力感,看着父母日渐苍老,看着他们互相伤害,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张海明生在一个充满争吵的扭曲家庭。父母当年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前提下,只是因为某些相互之间的利益关系匆匆成婚,于是这个家庭每天充满了战火硝烟,整天争吵不休。
后来父亲患了中风,可是每天还是吵。
这是个没有温暖和爱的冷血家庭。
父亲需要照顾,但是母亲对父亲本就没什么感情,几十年走过来了,还是一样。而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又怎么能够相濡以沫、风雨无阻的走过漫漫人生呢?
所以母亲在不得不照顾父亲的过程中,不但恶语伤人,且及其恶毒,诅咒父亲早点死。
试想一下,即使是健康的人,在这种充满诅咒的氛围中呆久了都受不了,何况是象父亲这样身体有病的人。
老父亲一直拖着半身麻痹的身体孤独寂寞的住在家里顶层的小阁楼里,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陪伴他,母亲只是每天两次把一碗饭菜放到他面前,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弟弟一家人也几乎从不和父亲有任何交流,他们认为父亲已因病头脑不清。
只有张海明,每次回家,便来到父亲的阁楼里,陪父亲说话,讲自己在外面世界里的所见所闻,听父亲口齿不清的说他以前的事。
亲情便是陪伴。而这种陪伴,在这个扭曲的家庭里,除了张海明没人会懂。
张海明心里清楚,父母之间的相互伤害其实是必然的,在他们结婚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种伤害也势必会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如影随行,用如今流行的说法,他们不但三观不合,而且各个方面无丝毫相似之处,这样子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共同语言进而相亲相爱呢。
按说父母都吵了这么多年了,他很想不放在心上。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父母的争吵或许就是他们这辈子必走的路,按理说自己又不是上帝,管不了那么多。
但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父母之间那犹如实质的相互伤害,他都觉得异常心痛。
他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处于这样无能为力的境地?父母为什么要生下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看着他们之间相互伤害,难道父母的争吵一直要到死方休吗?
他想起媒体曾报道过的一则女孩自杀事件。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从小到大生活在父母的争吵之中,她多次劝说均不起任何作用,最后她选择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唤醒父母,就象清末戊戌变法失败后,谭嗣同选择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唤醒中国民众一样。
谭嗣同虽牺牲了生命,但也没有唤醒中国民众,那个二十岁女孩就能以自己的死来唤醒父母让他们从此不再争吵吗?这个媒体没有说,但张海明想她和谭嗣同一样多半也是白白牺牲掉了自己的生命。
或许人们大都理解不了那个女孩的做法,觉得她为父母的争吵而自杀实在不值,但张海明却能深深理解那个女孩内心的苦与痛。
女孩留给父母的遗言只有短短九个字:爸,妈,你们不要再吵了。
2 第二个春节
时光往复无穷,一切都将逝去。
有时,张海明仰望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心想,广莫无限的茫茫宇宙苍穹,短暂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其实每个人都只不过是宇宙时空的过客而已。
一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春节了。
他走到窗前,点上一支烟,望着天空中那朵悠悠的云。
虽然他对那个家很失望,但血浓于水,不管怎样亲情是抹不掉的。父母年龄越来越大了,人生苦短几十年,一辈子转眼就过去了,他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所以每年春节,无论身在何处,他都是要回家的。
这个春节,尽管张海明使出浑身节数,力图让年过得融洽祥和一些,结果还是枉然,整个春节过得磕磕绊绊。
在他即将结束年假返回的前一天,父母又一发不可收的吵了起来。
他们争吵几乎就没什具体原因,只是为了吵而吵,为了发泄彼此间莫名的怨恨而吵。
母亲竟当着他的面,狠狠抽了因中风后遗症佝偻着身子行动不便的父亲一耳光。
张海明气极,他望着母亲,仿佛望着一个陌生人,一番话没经过大脑就从嘴里连珠炮般射出:“妈,您还有没有点人性?对一个长年有病的人也能下得去手!听爸说您已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了。妈,我希望您记住一个事实,只要爸在一天您就享一天福,您可以按时领到他不菲的退休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如果爸不在了您想过您的结果是什么吗?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你觉得弟弟会管你吗?我长年在外也顾不了您,您年老力衰又没有收入,到时您怎么办,恐怕只能在北风中呼号,您非要这样子的结果是不是?”
刚刚还气势凌厉的母亲被他这番话吓住了,怔怔地盯着他。
回到隔壁自己住的屋子,他伫立窗前,感觉心里迷乱且痛楚,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年轻夫妻老来伴吗?可父母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身后屋门响了一下,母亲推门进来慢慢走到他身后,他没有回头。
沉默良久,母亲低声说:“海明,你也别太挂心,我和你爸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也管不了,我们一辈子就这样了。”
张海明转身望着的母亲,母亲的年龄越来越大了,两鬓又多出了些许白发。张海明眼泪不由自主溢满眼眶。
“妈,我小时候您没少打我,这都没什么,我从来没记恨过您,我是您儿子,母亲打儿子似乎也算天经地义。但您不能对爸动手啊!他有病,您知道爸的病是怎么得的吧!您又得到了什么呢?不是我偏向爸,如果有病的是您,如果爸这样对您我也一样心痛啊!爸告诉我他腿上那些青紫淤痕都是你用木板尺留下的,你们这样相互折磨何时是尽头啊!”
他转过身点上一根烟,默默吸一口缓缓吐出,他望着窗外说:“我的婚姻也是你们一手安排的。妈,您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离婚吗?因为我发现我的婚姻简直就是你和爸婚姻的翻版,我绝不重蹈复辙,要么我就要一个真正的婚姻-----一个相亲相爱温暖和睦的家,如果没有这样的家我宁可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走你们的老路!绝不!”
从那以后,张海明的父母似乎也不那么敌对了,似乎母亲也怕一旦老伴不在了,她会落得张海明描述那样的结果。但张海明自己清楚那只是告诫一下母亲让她别动不动就对父亲动手。不管怎样她也是自己生身母亲,就算父亲不在了他又怎能不管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但张海明知道父母的争吵已成为一种习惯,习惯又怎么是轻易改变得了的呢。每当看到勉强自理的父亲无奈的叹气,看到父亲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的拄着拐杖吃力前行的背影,看到父亲每天生活在没有温暖与关怀的冷漠环境里,还要不时遭受母亲“体罚”他心里就特别难过。
其实父亲年轻时待自己并不好,但现在父亲在自己眼里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啊。
那么一个中风后遗症的老人在这样的一个恶劣环境下会怎么样呢?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是否拥有家人亲情的爱与温暖,对于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甚至能决定人的生与死。
他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两个患了同样严重心脏病的老头住进了同一所医院的同一间病房接受同样的治疗。两个老头的老伴每天都按时为他们送来饭菜。
所不同的是,一个老头的老伴每次来时都坐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和他聊天说话,鼓励他安慰他,告诉他家里人多么需要他多么爱他多么希望他快些好起来。
老头吃着老伴做的饭菜,尽管老伴的厨艺不太好,饭菜做得不太好吃,但老头却吃得很香。
另一个老头的老伴却不是这样,她每次来到病房后,把从饭店买来的饭菜往老头床前的小方桌上一放,也不和老头说什么多余的话,只生硬地说声“吃吧!”就出去了。
两月后,前者病愈出院,后者却越来越重最后病死在医院里。
同样的病同样的治疗方式而结果却大相径庭,差别在哪里?
差别就在于,前者有爱,能得到来自家人亲情的温暖与关怀,便会从内心催生勇气和信心积极配合治疗战胜病魔。
而后者没有爱,得不到亲情的关怀,所感受到的只是一片冰冷。
有些脑部遭受重创的“植物人”患者,如果家人时常握着他们的手与他们温言煦语的说话,他们或许就能很快醒来。
要知道植物人在醒来之前是根本没有意识存在的,可为什么还能感应到亲人的呼唤呢?
答案只有一个: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力量。
3 拯救自我
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尚且需要爱和关怀、赞美和鼓励,那生活中每一个具有正常意识的人是不是更需要鼓励和关怀、赞美与肯定呢。
可是从小到大,张海明却从未得到过父母的认可和鼓励,他们向他传输的是一种负面的能量,他们总是说你笨你不行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算张海明做得很好,他们还是能挑出毛病,而且从来没有一句赞许之词,以至于张海明成年后,需要耗费许多内心的力量与这种负面的能量对抗以扭转自己的人生格局。
张海明没有爱,他就是在这样一个扭曲冰冷整天争吵不休的原生家庭中长大的。
人,若是生在这样一个扭曲负面的原生家庭里,成年后会面临很多心理问题,这是个噩梦一样的怪圈,想要走出去很不容易。
他也没能幸免。
有时候,人只能自己拯救自己,这便是自我救赎。卡耐基说过,能够战胜自己内心的人,比攻陷一座城市的人更为坚强,也更值得尊敬。
而这需要一个强大的内心自我整合能力,何为自我整合?即摧不垮打不烂。如美国科幻动作片里的机械人,即使全身的零件被打得七零八落,仍能够自我快速修复、整合如初,这就是自我整合。这样才会有一个无论何时都不会被击垮的强大内心。
其实这个过程很累,但张海明别无选择。
他看了很多有关心理方面的专业书籍,一步一步,慢慢的医治自己,最终走出阴雨连绵的心的天空,迎来了雨过天晴。
但他却很难做到乐观,你又怎样让一个心始终在漂流内心充满苦涩的人乐观起来呢。
他只感到的是心力憔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他深深的知道,心灵的宁静比什么都重要。
4 心灵的宁静
过完了春节,他又回到了这个工作的城市。对于这个城市,他是外地人,在一家私企工作。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梅雨季节的天气总是这么阴晦,天空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他撑着伞默默走在街上。
今天他休息。傍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寻思吃点什么呢?出去转转看吧,就这样,他就撑了一把伞走了出来。
他已经离异五年了,现在他已经不相信爱情。可笑,这个光怪陆离、物欲横流的大千世界上,还有始终如一、不离不弃的真正爱情吗?
他觉得爱情已经生病了,象一只失去灵魂的盲鹰,早已淹没和迷失在这个越来越物质的世界里。
他看到街对面有一家名为“上汤砂锅”的砂锅馆,便走了过去。
门旁墙上的宣传介绍很不错,说本店砂锅的汤料是选用上等的鸡汤,加香叶等各种料理调制而成,权君不妨上当一回云云,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
小店虽不大但很干净很宁静。张海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个豆腐丸子砂锅,一个坛肉和两张油饼、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猪头肉拌黄瓜,一杯白酒。
不一会热乎乎沙锅上来了,他尝了口汤,的确很鲜。
他拿过桌边的胡椒粉和辣椒红油,放了很多在微沸的砂锅里面搅匀,拿汤勺喝了一口,当咽入腹中的一刻,顿感身心从里到外的温热。
如今大多数人都喜欢群居喜欢热闹,而张海明却比较喜欢独处,究其原因,也不外乎是想自己拥有那种难得的宁静,因为这些年,他觉得自己很累,真的很累,是心累。
有时候做人很无奈,在社会中安身立命,你很难有一方宁静的天空,你也不能把自己的不快乐写在脸上,因为别人没有义务看你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再说如果因了你的不快乐感染了别人也让别人变得不快乐,那样好象也不太道德。
你的义务是把快乐传播给别人,所以有时候你不得不在人前强装快乐。
张海明相信这样的人在如今的社会上并不少。偏偏他又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所以有时候他宁可独处,人多了他反而更觉孤独,好似面对的是一片沙漠-----人心的沙漠,就如那首诗:我孤独的投身在人群中,人群投我以孤独。”
他边喝酒边忘着窗外街上的人来车往。这时雨已经停了,每个人好似都那么忙碌,都那么行色匆匆。
都说忙点好,但他奇怪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呢?他想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有办法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想要过一种简单而恬淡的田园生活,有好多人就会说你没出息没本事说你不求上进,那种冷嘲热讽会让人发狂。
其实积极的生活,不一定非得是那种拼尽全力的分秒必争、张开梦想、闭口未来的生活方式,有时候放松的欣赏一部电影,养一盆花,认真的烹饪一顿美食,或者坐在路边看看人来人往。只要是那些能够让自己感到身心愉悦充实和满足的事情,应该都是积极的,也许那些被人误解的虚度时光,才是生活的本质。
但如今这个物质社会,人们早已背离这种生活本质。所以每个人都在忙,都在为名利不停的旋转着,更把拥有名利定义为所谓的成功,不累么?曲终人散,最终还不是一样走向结束?
人生下来时握紧拳头,好似要把整个世界抓在手中,但等到过完这一辈子,死去的时候手却是张开的,两手空空什么都带不走。
真的带不走。
5 什么是家
幸福快乐其实只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心。而他只想要一方宁静,一个温馨的家,这种温暖,让他感觉自己真正来过这个世界走一遭,临走时,除了眷恋,应该知足了。
可是这样的家,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遥不可及。
什么是家?有人说家是温馨的港湾是心灵的憩息地,这是种浪漫的说法,但家的确对每个人都很重要。
没有家的人叫孤家寡人,没有家的鬼叫孤魂野鬼。一个人一生有多半时间是在家里度过的,无论男人女人,即使在名利、事业、财富、地位、权势等其他方面再成功,但他如果没有一个家那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
这里所说的家指的是真正的家,一个和谐、亲切、温暖、其乐融融的家。如果是一个整天乌烟瘴气吵闹不休的家,这样的家还不如没有。
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便是夫妻相亲相爱,给孩子一个和谐有爱的家。
有一个错误的观念,有很多夫妻感情破裂到已经覆水难收,但为了孩子还在死撑,他们想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不想因自己的离婚给孩子带来伤害。
但看似健全,其实质已经千疮百孔。不知他们有没有想过,守着一个残破不堪的婚姻不离婚对孩子就没伤害吗?名存实亡的婚姻对孩子的伤害丝毫不逊于离婚,孩子并不傻,父母感情好不好是骗不了他们的。
更有些父母吵架时丝毫不避讳孩子,当着孩子的面相互咒骂甚至大打出手,他们虽未离婚,但他们给孩子带来的伤害比离婚还要大,所以,与其让孩子生活在一个整天争吵不休乌烟瘴气的环境里,还不如离婚。
在张海明小时的记忆里,父母除了争吵还是争吵,象阶级敌人一样互相咒骂水火不容,吵得家里象战场一样乌烟瘴气。
人,长期生活在这种扭曲的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互相诅咒的环境里,身体能不有病吗?积年累月下来,父母的身体都完了,父亲很早就患了中风,母亲也患上了心脏病,得天天吃药。
张海明觉得,父母年轻时真的应该离婚,如果早点离婚,或许还能各自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退一步讲即使找不到,也总好过在一起相互折磨吧。
父母是他的前车之鉴,使他懂得了婚姻一定要有爱,有爱才是家,否则那就是牢笼,什么都可以凑合,但婚姻是绝不能凑合的。
因为,人,生活在和谐的家庭环境中对身心是最有益的,和谐的氛围会让人心灵宁静身心愉悦。
一个人,如果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和谐的家庭环境里,父母相亲相爱和谐融洽也很懂得教育孩子,那么他实在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他的身心都会健康的成长,形成良好的性格,成年后他就会是一个富有爱心积极热情的人,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他都会乐观坦然而坚强的去面对。
就是说,人的成长要靠各种材料的滋养,但材料的质地有着千差万别,有的粗糙难以下咽甚至有毒,有的细腻丰富暖肠暖胃暖人心。好材料滋养出来的人,自然身心健康圆润挺拔。
那么自己是什么材料滋养出来的呢?
张海明自嘲的笑了笑,心想可能都是一些吃了会坏肚子的腐败变质的材料吧。
有时候,张海明觉得自己就象个没有家的孤儿。不,如果是孤儿那倒好了,起码孤儿不会每天活在父母的争吵之中。
漂泊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家人的陪伴,也不再期待家能给他带来温暖,许多事情他都习惯了自己来。
这些年,有时父母抱怨他和他们联系的越来越少了,他们怎么不想想,从小到大,除了争吵,他们给过自己什么?
那个让他失望让他头痛的家,那个始终笼罩着扭曲、压抑、矛盾、紧张、不和谐气氛的家。
真的无奈,人生来可以选择的东西很多,包括选择婚姻选择老婆,实在不行还可以选择离婚,但唯独父母是谁也选择不了的。
他点上一支烟,默默的抽着,眼前浮现出点点滴滴的往事。从小时候,父母激烈的争吵,东西摔得满屋子都是,年幼的自己,抱着幼小的弟弟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惊恐而无助。到成年后,自己亲手结束了自己同样操蛋的婚姻,直到走上漂泊的路,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事态炎凉,知道了人所擅长的都是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
这一路走来,真的很累,不是身体,是心累,从心里往外的累。
6 张海明的婚姻
托尔斯泰说过一句“地球人都知道”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如果说张海明的婚姻是包办婚姻或许很难让人相信,现在还有包办婚姻吗?但事实上就是这样的,或许那时的他远没有现在坚强而有主见吧。成熟有时必须要经历一些打磨的,尽管有些打磨很痛。
张海明的父亲张嘉良和前妻郭颖的父亲郭怀德不但是几十年老同事,而且郭怀德还是张嘉良婚姻的介绍人。他们年轻时在同在一个学校工作,张嘉良是教师,郭怀德是常务校长。
那时郭怀德已然结婚成家,并和同样已成家从安徽来的沈瑶也就是张海明姨妈住邻居,那时恰逢年轻的沈萍也就是张海明的母亲从安徽来东北投奔姐姐沈瑶,沈瑶便托邻居郭怀德在学校里给妹妹介绍个挣工资吃国粮的对象,郭怀德就把张嘉良介绍给了沈萍。
后来张嘉良和郭怀德又先后调到一个机关单位,郭怀德依然是张嘉良的顶头上司。
当年在他们的安排下,张海明和郭怀德的女儿郭颖见面并交往,不久后张海明发现自己和郭颖并不合适,彼此的性格差异太大,而且在兴趣、爱好、观念、见解、处事方式等诸多方面毫无相通之处,于是提出分手,但父母坚决不许。
在张海明的记忆里,父母对任何事好似从未达成过共识,但在这件事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一致。他知道父母为何不许他和郭颖分手。多年来的两家一直相互走动来往,关系一直很好,更由于郭颖父亲和自己父亲同在一个机关单位工作且是父亲的直属领导,亲事若成了那么一定是好上加好皆大欢喜,父亲在单位更是因和领导结了亲而荣耀光彩倍受尊敬让人另眼相看。
而若一旦不成不但这些都成泡影,多年来两家已形成的良好关系都将成为一种尴尬,自己父亲和郭颖的父亲每天在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肯定会受到微妙的影响,而在机关单位如果和领导关系处不好可不是件舒服的事。
诸如这些难言而微妙的背景牵连,父母怎么能允许他和郭颖分手呢?
郭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上也让张海明十分不解。通过一段时间交往他相信郭颖也能感觉到他们处得并不融洽,但她却和双方家长站在同一立场。后来郭颖告诉张海明她就是要和他别这股劲:你不是想和我分手吗?我偏不分;你不是不想和我结婚吗?我偏要和你结。
张海明不懂她为何要这样,其实他一直不认为郭颖是一个不堪的女人,恰恰相反,他认为她很优秀很有能力,思维敏锐头脑清晰口才更是他望尘莫极,23岁便是市报记者,她的朋友和应酬圈也都是各领域的出色人物。这样一个聪明女人却愚蠢到拿自己终身大事赌气,张海明不明白她这样做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诸位读者或许会问,既然郭颖这么优秀,张海明为何不喜欢她呢?
优秀不等于合适更不等于爱,婚姻这东西就象螺栓和螺母一样,得配套,若螺栓大螺母小,毋庸置疑肯定拧不进去,若螺母大螺栓小,进是进去了但不入扣,不也是白废吗?
只有同一个型号的螺栓和螺母才能恰到好处丝丝入扣。
张海明认为自己和郭颖不是同一型号的螺栓螺母,她再优秀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女人,她应该找适合她的“螺栓”去。
可郭颖偏就认定了张海明。
那时张海明觉得自己象只无力的小小鸟,而生活象一张捕鸟的网,把自己牢牢网住了。
半年后张海明和郭颖结婚了,结婚的前一天,张海明一个人在郊外靠着一棵树,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坐了一整天。
和父母一样的婚姻翻版,一样的吵一样的闹。张海明想不到一名报社记者在家里和外面完全判若两人,在外面她待人热情随和有素质有涵养,可在家里居然会象泼妇一样骂人。
他已不想再想以往那些数不清的争吵,也不想再明辨孰是孰非,家真的不是讲理的地方,家应该是心灵休憩的地方,可那个家让他感到的只有累,是心累,疲惫的真想把灵魂从躯壳中拉出来。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会犯错误都做过错事,张海明或许做过很多错事,但他自认为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离婚!这也是他从后来曾一时吃错了药竟想复婚中得到的答案。
离婚的代价还是很大的,为了离婚,张海明已净身出户一无所有。
离婚后第二年,张海明常感到胸痛咳嗽,咳嗽时咳出了血丝,去医院查出肺部有阴影,经确诊是肺结核,浸润型的进展期。
那时父亲中风刚出院不久,家里几乎已没什么钱了。张海明想他那时一定鬼迷了心窍,竟然去找郭颖复婚。
那时郭颖还没有再婚,一个人住着她和张海明离婚前八十多平米的小区楼房。
张海明走进曾经住过的房子。那时候他想,她如果接受了窘困的我,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回报她,她爱发脾气是吗那好我迁就她,她爱唠叨是吗那好我当流行歌曲听,她遇事爱钻牛角尖是吗那好我不和她计较……她的所有脾气秉性我都会包容,我会给她幸福,我会为这个家振作努力赚钱让她过得舒心。
所谓患难见真情,张海明想,她若在自己身陷困境疾病缠身时接受了自己,这是一种拯救是一种恩情。如果不知恩图报那么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张海明嘲笑自己的天真。他想了那么多却唯独忽略了一点:自己和郭颖从来就不是同路人,他们之间和父母一样没有爱,俗话说恩爱夫妻恩爱夫妻,只有恩爱夫妻才能患难见真情,恩和爱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没有爱又怎么会有恩呢?没有爱的两个人,又怎么能不离不弃相依相伴共同去面对坚难困境,风雨无阻的走过漫漫人生呢。
郭颖没有接受张海明。她说已经离婚了,就算张海明死在外面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默默地听完她的话,张海明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平静的转身。他带着染病的身体离开了那座边陲小城,开始了无尽的漂流。
那两年,历经多少一言难尽的坚辛他已不想再提。他咬紧牙,拼死拼活终于治好自己的病。
所以再重申一遍,婚姻还是应该以爱为基础的,没有爱的两个人,又怎么能相挽相携,风雨无阻的走过漫漫的人生旅途呢。
7 去看海
另张海明欣慰的是,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稳定。心理状态决定生理状态,如今老父亲心态很宽,看得很开,体重也减下来了,他常对张海明念叨:“这一家人里面,只有你给我的最多,你小时候我还总打你,真是不该啊。”
现在,另一件头疼的问题摆在了张海明面前。
问题的源头是弟弟的孩子,即自己的侄女,一个14岁的问题女孩。
弟弟和弟媳有了这个孩子后,便一直都在外地做生意,自己的这个侄女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也就是说,和自己一样是看着爷爷奶奶的争吵“成长”起来的。
现在,这个14岁的女孩骂自己的奶奶,字字诛心句句恶毒,就象母亲骂父亲一样,连语气和用词都是原封不动的照搬,典型的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而弟弟和弟媳一直都在外地忙于生意,除了春节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根本就管不了女儿。因为侄女说了,若把她逼急了,她就跳楼。
张海明知道,自己这个侄女,长年耳熏目染爷爷奶奶的争吵咒骂,是在一种粗糙有毒的材料“滋养”下长到14岁的,已经不知不觉的心理扭曲,患上了心理疾病。
张海明周身不由的一阵寒意。
但是他很累,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侄女的人生,应该是弟弟的义务。
可是他也知道,弟弟和他一样,同样是在扭曲负面的原生家庭中长大的,他本身就是一个病人,这从弟弟暴躁狭隘自私的性格就能看出,而弟弟却没有他这样的“自我整合”能力,而且弟弟的婚姻也并不美满,也总是争吵,他怎么可能理解自己女儿的心理问题呢。
可还是那句话,他已操心不了那么多了,他拯救自己已耗尽了心力,没有力量再去拯救别人了。
但是母亲怎么办?母亲心脏病很严重,对于孙女的言语暴力,母亲没有任何办法。
即使这是上天降下的对母亲的惩罚,但不管怎样,她是自己的母亲啊。
从店里出来,夜已深,张海明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夜行者,没有方向的夜行者,他好似又在这座城市中迷路了。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结婚了,娶了一个漂亮温婉的女孩,他们十指相扣,她说我爱你,他说我也爱你,他们生了一双儿女,一家人辛福和美的生活着。
可这一切不都应该发生在白天吗?但却是那么黑暗,他便知道这只是在做梦,因为梦里没有阳光---一个让人流泪的梦。
他忽然很想去看海。
张海明有一个爱好:看海。这些年,每年他都会抽时间去海边看海。坐在海边,吹着清新的海风,看海天一色、海浪翻卷涌动,他便觉得,一切都没什么了。
次日,他向公司请了假,坐了三天的火车,来到了海边。
站在海岸礁石上,他的身影是那样挺拔,那样孤独,那样落寞,清新的海风吹动他根根怒立的短发。望着湛蓝的海,他觉得眼睛有些模糊。是什么模糊了自己的双眼?他不相信那是眼泪,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会流泪了。
张海明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伫力在礁石上,任凭海风吹得衣衫唰唰作响,仿佛他就是宇宙的中心,仿佛他要伫立到天地终结、宇宙毁灭的时候。
抬头望天,天空中云卷云舒。天会老吗?不会,因为岁月更替,天道无情,只有着一股永恒的浩然正气。
所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海面上,白色的海浪随风涌动,张海明仿佛看见,有一种忧伤正在飘洋过海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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