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白寻到啊笑的时候,正是五更天的样子,啊笑刚起来,茶饼铺还未开门。流白抓着啊笑的手臂说,“啊笑,你不是能以命换命么,那么我能不能用我的命,去换慕筝的命?”
啊笑没有动,只是淡淡道,“可是你已经死了。”
流白顿时呆愣在了原地,她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她声音里有些奇异的味道,“是啊,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她松开了抓着啊笑的手,啊笑就转身进了茶饼铺,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老旧的桌子上,“进来吧。”
流白没有动,“不用了,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救慕筝,那么进不进去又有何差别?”
啊笑就紧锁了眉头像是也为她忧心起来,她想了想说,“要不然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用你的故事,去换慕筝的命,怎么样?”
流白八岁那年被莫家送进习武场,脱掉绫罗绸缎换上黑色武装,还没能握紧剑柄,就要学着如何干脆利落的取人性命。
流白的故事,起始从一个十分寒冷的冬天。太子慕筝纳太子妃的那一天。
慕筝之所以会娶太子妃,是因为皇上下令,太子慕筝若是再不接受他命定的太子妃,就要废除他的太子之位。
那年她十八岁,被慕筝带在身边,当他的贴身暗卫,对于慕筝而言,她大约只是一把锋利的剑。莫家是杀手暗卫世家,流白从出生那天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与其他人不同的,大概只是被谁选中,为谁卖命而已。
那天下着雪,东宫琉璃瓦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流白抱着剑坐在琉璃瓦下,盯着檐角下挂着的那盏羊角灯发呆,直到身后太子寝宫里传来一声巨响,那是大件瓷器摔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破裂声,跟着是一个女子尖锐的叫声,“我要杀了你!”
流白就迅速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提剑破开寝宫大门冲了进去。
寝宫里燃着红烛,大红喜袍的太子妃已经揭了盖头,此时手里握着一片碎瓷片,她将慕筝扣在怀里,尖锐的瓷片就抵着他的喉咙。
流白拔出剑就要走上前,慕筝却低喝一声,“别过来!不要伤了她,我没事,你出去!”
流白愣了愣,这是第一次慕筝阻止她对伤害他的人出手,她下意识地就将视线移到了那红袍太子妃的身上,只是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她手里的剑哐当落地。
“素浅?”她颤着声音唤她,“怎么会是你?”
名唤素浅的太子妃,蓦地怔住了。
她猛然松开抓着慕筝的手,飞蛾扑火似的扑向流白的怀抱,她咯咯咯咯笑了起来,“是我,流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流白僵在原地,她张开的双手愣了一瞬,最终还是缓缓的抱住了素浅,“是啊素浅,没有想到一别三年,你是慕筝的太子妃。”
慕筝没有动,他隐在红烛的光影里,眼神深不见底,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还在这里当他慕筝的暗卫。”素浅的声音却变得十分冷,她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流白,过去的那些难道你都忘了么?”
流白身子僵了僵,一丝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滑下,她低低缓缓道,“没有忘。”
素浅往后退了一大步,流白仍旧站在那里,她脸色十分苍白,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插着一片锋利的青瓷片,在素浅朝她扑过来的一瞬间,就被她刺入了她的心肺。
但她最终没有舍得推开她,她还在笑,她说,“素浅,我怎能忘呢?”
她白色的衣袍已经被血染红,好似她才是穿着嫁衣的新娘,她身子踉跄的朝后倾倒, “是忘不掉的。”
她没有摔在地上,是慕筝接住了再也没有力气站立的她。红烛摇曳之间,他离她那样的近,他将她拢在怀里,声音里只有透心彻骨的冷,“我不是告诉你了么?让你不要过来,我明明让你离开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什么,她在他的怀里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睁开眼睛,先落入眼底的,是一把乌黑的发,一截青色衣摆,她心中一颤就要爬起来,却牵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出了一身冷汗。
“醒了?”坐在她床侧的慕筝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有些冷,“别乱来,太医说你伤口很深,不能随意动弹。”
她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脖颈间,被素浅用青瓷片抵着的地方,只有一道极浅的印子。许是感受到流白的目光,慕筝冷冷笑了笑,“怎么,你很失望,素浅她没有杀了我。”
流白淡淡的看着他,“不,我只是希望,杀了你的人,是我。”
慕筝收了笑,他站起来走到门边,“要亲手杀了我,你需要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他顿了顿又说,“流白,这个世上,能伤我的人,大抵也只有你。”
说完,他头都没有回的就走了出去。
流白盯着他的背影,恍恍惚惚的似是回到了当年,她第一次见到慕筝的时候。那会儿流白甚至不知道他是皇子,他被人送到了练武场,同他们一起习武练剑。是后来才知道,太子害怕地位不稳,要追杀还是少年的慕筝。后来慕筝反击,一举杀了太子,成为了大周的太子住进了东宫。
只可惜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权势尽在掌心,他们却再回不去习武场那会儿了。
流白将放在枕头边的那柄剑抱在了怀里,素浅要杀慕筝的理由,同她要杀慕筝的理由,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夜戈,从小疼她疼到大的哥哥。练武场上,只有夜戈保护她,从她还握不起剑的幼年,一直到她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暗卫。
三年前,慕筝带着拥戴他的将士们杀回了东宫。
素浅找到流白的时候,她正举着剑替慕筝杀敌。她杀了很多人,一身衣衫好似浸泡在血水里似的。素浅就笑了起来,她说,“你知道么?你哥哥死了。他被慕筝杀死了!你竟然还在这里替他卖命,莫流白,你简直就是最大的傻瓜!”
流白那时候已经受了很重的伤,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听素浅这样说,便再也撑不住,她呕出一口血,跟着两眼一黑,就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去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素浅,那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流白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三年后,她们会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用完全不同的两个身份相遇?
3
那天她浑浑噩噩地醒过来,挣扎着从尸体堆里爬起来,踉跄走了回去。慕筝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她就扑过去揪住他衣襟,她用力摇了摇,她问慕筝,“夜戈呢?”
她声音都在打颤,她死死盯着他的脸,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他神色淡然,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死了。”
这两个字由他说出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流白声音发狠,一字一顿地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他脸色一点都没有变,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笑意,他告诉流白,“是我杀的。”
他眼神蓦地一冷,猛然一把将流白推开,他冷冷问,“一个夜戈,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要这样质问我!是我杀的。”
他一把将放在案上的剑丢在她跟前,“那又怎么样呢?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继续留在我身边,当我慕筝的一条狗,一条看门狗!”
流白呆愣在那里,她将那柄剑抱在怀里,她嘴里喃喃着,“你以为我不敢杀?还是……你以为我舍不得杀?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的,我会的。”
慕筝已经站了起来,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淡淡留下一句话,“那我便等着你亲手杀了我的那一天。”
那之后,她就呆在东宫三年。
她本以为明天,或者下一个明天她就能对慕筝下杀手,就能替哥哥夜戈报仇。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个个明天挨过去,竟然是三年那样长的时光。
大概她自己一直都在否认,就算慕筝他杀了夜戈,还是改变不了她喜欢他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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