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再也没有遇到姑娘,甚至做梦也没有梦到姑娘。最近,老黑总是梦见母亲。雪花时不时地飘进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炮竹的响声,春节已经临近,老黑开始想家了。这些年,老黑对家的概念很模糊,也不愿意回家,想想自己的悲惨,老黑真想一头撞死在监狱的墙上,再想想可怜的母亲,如果这样死了,母亲也就没了希望。活着,为了自己,为了母亲,还是为了谁?老黑头疼难耐,真希望枪决的日子就是今天。
夜深了,老黑再一次失眠,辗转反侧,坐立不安,踱来踱去,一不小心,却把监狱的门推开了,不知不觉,走出监狱,没有人跟踪,没有人阻拦,月光皎洁,夜色朦胧,正小心翼翼地走着,老黑被石头绊倒,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老黑发现跟狗睡在一起,暖暖的,舒服、惬意,老黑没有离开,而是抱着狗继续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香,很踏实,一连三天过去了,老黑才彻底醒来,伸了伸懒腰,才感觉肚子饿了,其实早已咕咕叫了,只是老黑刚刚察觉。
保时捷女?不会吧?今天怎么这么晦气,遇到她了?这是她家的狗窝?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难道是她把我从监狱救出来的,不会吧?老黑一脸茫然。虽然两次救命,老黑对她却从不感激。静静地,悄悄的,匆匆的,老黑翻墙溜走了。
农历二十八,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匆匆过往的人满脸洋溢着幸福。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火车的长鸣,老黑再也无法在这个城市转悠下去,回家,一定要回家。或许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经历这么多死里逃生,老黑害怕了,心碎了。回家,一定要回家,回家再见母亲一面,即使死,也要死在家乡。
老黑很害怕回家,害怕父老乡亲问他找了对象没有,害怕讨债的人成群结队地堵在家门口,害怕自己空着手回家对不起父母,害怕同龄人在他面前谈论今年赚了多少钱,害怕舅舅问他下年如何打算,其实,老黑最害怕的还是如何回家这个问题。
那天,老黑去排队,火车站的人很多,排了一上午,轮到他时,却没有回滕州的票,正当老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突然听人说,现在电话、上网都可以订票。老黑不禁凑上前问道,兄弟,上网怎么买票?那小伙瞟了老黑一眼,以为是骗子,扭头走了。老黑感到莫名其妙,然后继续问别人,姑娘,上网怎么买票?姑娘瞪了老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马上走开。老黑迷惑,继续问前面的大叔,网上怎么买票,却被痛骂一顿,滚,臭要饭的…
我他妈何时成要饭的了?老黑赶紧跑到厕所,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老黑笑了,笑得毫无表情,或许这才是真的自己,老黑感觉豁然开朗,撒了一泡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站在人群中间,振臂高呼,上网怎么买票?顿时,爆发哄堂大笑。老黑也笑了,他没有觉得这是讽刺,感觉很真实,至少,这群人没有忽视他的存在。
随后,老黑去了一家网吧,紧挨漂亮姑娘坐下来,老黑还时不时地冲她嘻嘻地笑。网吧里的人今天很奇怪,没有看黄片的,没有玩游戏的,没有聊 QQ 的,没有视频的,没有刷微博的,却都在嚷嚷,又是拍桌子又是摔手机的,操他娘,老是登不上,去他妈个逼,又没有票了,FUCK,FUCK,FUCK,老子不回家了!说罢,愤愤而去。
老黑登了一个小时,终于登上铁道部的网页,又注册了一个小时,注册上了,然后付款付了一个小时,钱付出去了,票却没有买到!老黑暴怒,却无处发泄,不能白白丢了五十块钱,老黑从不吃这样的亏。她又瞟了旁边姑娘一眼,发现她正的掏钱包,老黑窃喜,纵身一跃,抢过钱包,拔腿便跑,跑出二里多路,发现钱包里只有十来块钱。看来姑娘也是外出打工的,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于是,老黑决定把钱包送回去。
算了,走到半路,老黑又把钱包丢了,丢在了火车站门口,说不定哪个好心人捡到还能还她呢。
网上订票失败后,老黑来到电话厅,打了半晌才打通,打通十分钟后又掉线,如此反复了一上午,不仅没有订上票,还把身上所有的钱打光了,老黑气愤,砸了电话,逃之夭夭。
老黑不甘心,再一次来到火车站,排起长队,排到凌晨两点,依然没有票。正灰头灰脑的回去时,却发现网吧的姑娘,老黑马上躲起来。姑娘哭得很悲伤,隐隐约约地听见她哭诉,我的钱包被偷了,身份证在钱包里,身上没有钱,到现在还没有买上火车票,我可怎么回家,我爸我妈还在家等着我过年。姑娘越哭越悲伤,越悲伤越哭。
钱包被人捡了,却没有归还,怎么世上会有这么没有良心的人?老黑不禁骂道。早知如此,当初归还姑娘不就得了,害得姑娘这么倒霉。老黑一刻也没迟疑,立刻上前,抚着姑娘的头安慰道,别伤心了,姑娘,我可以帮你找回钱包,并送你回家,请问姑娘家住哪里?
姑娘竟然不认得老黑,或许因为网吧里的光线太暗,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或许因为姑娘太专注于网上购票,而没有在意钱包被偷。
怪不得老黑偷走钱包的那一刻,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换作他人,如果不是春运,老黑这一明目张胆的抢劫行为早已被人发现,并当场捉住,非被人打断腿不可。老黑暗喜,只听姑娘说,大爷,我家在滕州,第一年来烟台打工,排队买不上,打电话也没有买上,就去上网买,没想到付了钱,却没有买上票,钱包也被偷了,我都一年没有回家了,我可怎么办?我想家啊,大爷,我可怎么办,你说。
姑娘也是滕州的,咱们还是老乡,老黑感觉更加心酸,不得不安慰姑娘说,别急,有大爷在,姑娘一定可以回家!
老黑今年 30 整,却成了姑娘的大爷,看来老黑病得不轻,已然老态龙钟。这些年,老黑一直没有觉察到,自己竟会如此苍老,谁之过呢,命运不公,还是青春太过残酷,一个 30 岁的强壮小伙却变成老人模样?老黑更加心酸。
既然答应送姑娘回家,就得履行承诺。老黑也没有身份证,看来只能坐汽车。于是,他们俩匆匆地去了汽车站,同样排了一个上午,票还有多余的,只是老黑口袋空空,没有钱而已,臭要饭的,不知从哪捌了个女孩,老黑被保安赶出了售票大厅。幸好保安没有报警,要不然,老黑真成人贩子了。
老黑在售票大厅转悠许久,回家的心越来越迫切,看到姑娘可怜的面庞,老黑终于按耐不住,他闯进附近的一家餐厅,趁吧台小姐不注意,偷了五百块钱,给了姑娘,让她去排队。又是一个下午过去了,当姑娘正在取票时,售票小姐说,钱是假的,要没收。姑娘哭着走出售票大厅,老黑见状,立刻冲进去,把售票女暴打一顿,索回了假钞。同样,老黑也被保安毒打了半个小时,差一点把腿打断。老黑始终攥着那五百块钱,浑身是血,爬出售票大厅。
休息一会,老黑恢复了体力。老黑被打已经习惯了,早已有了免役力。片刻之后,老黑对姑娘说,走吧,咱们去路上截车。老黑带着姑娘来到高速路上,这里截车的人真多,几乎把整条高速路都挤塞了,一辆一辆的大巴车停了又停,步履维艰。老黑带着姑娘,挤在人群最中央。许久,终于盼来开往滕州的车。
车还没有停稳,一大群人便蜂拥而上,差点把老黑踩在脚下。老黑是经久考验的人,爬起来用力推开人群,却怎么挤不进去。原来,车里已经塞满人,没有喘息的空间了,老黑依然坚持往上挤,这时,车已经开动了,有人滚到了车底,差一点被碾死,算他命大福大,捡了一条命。老黑迅速躲开。别无选择,只能等下一班车。
同样拥挤,老黑已顾不了别人的死活,纵身一跃,跳到了车门口,迅速钻了进去,却发现姑娘不见了,这时汽车已经发动,缓缓而行,且速度越来越快。老黑着急,司机不停车,门窗都打不开,只能顺着天窗爬出来,小心翼翼的跳下,摔进沟里去了。
老黑往回走,在原地方发现了姑娘,她哭得比以前更悲惨,好像被人从车上扔下来一样,老黑帮她检查了一下,身上并没有发现伤口,老黑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这时,一辆大货车突然在他们面前停下来,问他们去哪,搭不搭顺风车。
正好顺路,老黑和姑娘开心地笑了。孰料,老黑和姑娘却被扔进后车厢里,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谁的鼻子、胸、胳膊或腿。姑娘有点害怕,以为进了地狱,老黑安慰他说,能坐上这样的车已经不错了,挤点、黑点,辛苦点,但可以平平安安的到家,而且不用身份证,不用花太多钱。
许久,车终于停了,来了一群交警,把回家过年的人都赶了下来,一共六十多个,并把车扣留。理由很简单,超载,且是黑车、货车,不能载人。
去哪呢?继续回家,还是原路返回?老黑不知道这是哪,只听见远处有火车哐哐哐地经过,仔细一看,那里有个火车站。老黑背起姑娘,顺着铁路往前跑,刚好,那辆车路过自己的家乡,老黑顺着车屁股,爬到车顶,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趴了下来。
五分钟后,火车慢慢的开了起来,老黑感觉越来越冷,浑身瑟发抖。这个冬天,真冷,回家,真不容易。天空早已飘起雪花,像剑一样射横打在脸上,风嗖嗖嗖,钻进身体的每个部位,只感到浑身冰凉,老黑哆嗦着蜷起身子,抱紧再抱紧,却依然无挤于事。如果再继续下去,老黑和姑娘非冻僵不可。
一声长鸣,火车终于到了另一个站点。幸好老黑还能坚持得住,抱起姑娘,鼓起最后一口气,趁乘务员不注意,灰溜溜地钻进了车厢,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老黑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刚暖和一会,老黑就被乘务员纠了出来,票、身份证拿来我看看。
老黑的嘴还冻僵着,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模模糊糊地说丢了。乘务员让补票,可老黑身无分文,要不是火车已经开动,老黑非得被赶下车去不可。或许,下一站就会被赶下去。
老黑暂时坐稳了,要想一直坐稳当,就得想办法弄点钱。对老黑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现在身体有点行动不便,或许哪个部位冻坏了,老黑总是觉得行动不便,只想睡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躺在厕所里温暖地睡着了。
没有身份证,也没有车票,老黑坐在人家的火车里,总是觉得不安。躺在厕所里,有点鬼鬼祟祟,出去偷别人,又不够光明磊落,尽管如此,老黑看见一个熟睡的老头,把手伸进他的口袋,却只摸到十块钱;又把手伸进一个小伙的背包,才摸到三十块钱,走到一个漂亮老太太面前,以为她鼓鼓的口袋里会有钱,拿出来一看,却只有一块手帕。老黑深知,坐火车的都是农民工,或许出去打工,忙活了一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工钱被老板扣下了。老黑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出,他们这一年的辛苦,又要付诸东流了。车厢里很静,没有抱怨,没有愤怒,似乎也没有不满,只有回家的坦然。
老黑把偷的钱又放了回去,等车停了,毅然走下了火车,消失在茫茫大雪中,身后的脚印很快被覆盖,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这个世界,依然如此圣洁,天空,却灰蒙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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