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05
(五)
“哇!”凯文拍手道:“我必须要叫你一声哥了。希特。”
我一边说哪敢,一边用眼光接触托尼。
“嗯!不错!”托尼喝了口水,郑重宣布:“从现在起,你的试用期结束,进入学徒期!”
“学徒期?”
“对!你在洗头扫地有余力的情况下,可以正式学习理发。学徒期间,管两顿饭。”
“工资多少?”
托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工资?我还给你工资?学徒是要交学费的!一个月5000。”
“啊?”我差点骂一句及其难听的脏话。
“但是,鉴于你今天的表现,学费给你免了。”托尼笑道:“而且,还有个事要宣布。以后我们店里会有第六把交椅,封号就叫‘希特’!”
托尼扔过来一条白色罩子,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不知谁给我麻利地套上,又不知谁把我按在了座椅上,托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剪发。可我还没洗头啊?
“洗头,洗头。”我说。
“希特哥,很兴奋吧?”凯文笑道:“我姐夫哥给你理了发,你就是我们德标康美养发中心的正式编制了。”
希特,我怎么会有一种耻辱的荣誉感呢?
好在我们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并没有太多头可以洗,没有太多头发可以扫。闲下来的时间我就专心学理发,和其他人探讨技术。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理发技术在突飞猛进,短短两周的时间就到了快要突破的瓶颈。我需要一个实操。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严肃得像个老学究。他好像很赶时间,只说来个简单的洗剪吹,便朝洗头间走去。凯文想去,但托尼给了他个制止的眼神。
“让希特来练下手吧。”他轻声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样的客人一看就是不在意外表的类型,通常要到头发多到不好洗的时候才剪。他们对发型没有要求,只会让你看着简短一点。他们不想在理发上浪费时间,有时连效果也懒得看就走。这类客人的脑袋就是新人的练习场。果然,他只让我抹了一次洗头液,也不让做头部按摩,一切从简。
他就这样,任由我在收割他那肆意生长的毛发。洗剪吹,他几乎都没睁开眼睛。还真担心他戴上眼睛后打我一顿。
但他只是用中指顶了下自己的眼镜,就离开座位往外走去。
“哥。”我朝他喊了声。
他装作没听到,直到我又喊了几声才在门口停下脚步。
“哥,收银台在这边。”我说。
他回头问我:“收银台在那边,管我什么事?”
难道这人是托尼的老丈人?肯定不是。难道是托尼的债主?气质不像。又或者是什么机关的干部?也不至于啊。我脑经转了几个弯,看向其他人。大家也都搞不懂什么情况。
托尼打破僵局,说:“哥,你是有会员卡吗?刚才消费70,会员是打5折。”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中年男人转身就走。
离他最近的凯文堵在门口,说:“哥,你还没给钱呢!”
“给钱?给什么钱?”
“理发的钱啊。你才从那个座位起来。那个吹风机都还是烫的呢!”
“我可没在你们这儿理发。”
大家一听都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要赖账。理发店也可以赖账,真是莫名搞笑啊。如果他说我把他头型毁了,我可以理解。但非说没来过,也就间接认可了我的手艺。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小激动。
“你不是想赖账吧?”凯文指着收银台顶上说:“那里有个摄像头哦。”
“你去调监控吧,看是不是我。”中年男人很淡定。
凯文正要去,被托尼拦下了。
“这位老师,你看你的发型都变了,为什么说没在我们这里理发呢?”
“发型确实变了。”中年男人摸了摸头顶说:“头发少了很多。这个叫希特的小伙子水平不错,一看就是才学会理发的新手。”
托尼干笑道:“他的手艺确实是稚嫩了些,但毕竟是70元的最低消费。你要觉得不满意,给你打个8折。”
“八折比较合适。”
托尼刚要松口气,就听中年人说:“那你该去找半个小时前的那个我要钱,不该找现在的我。你看,我和半个小时前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操!原来是想吃霸王餐!不对,是理霸王头!”凯文嚷道:“希特,来帮我把他按住。姐夫哥,喊保安!”
“慢!”中年男人一声吼,并掏出手机点亮屏幕说:“你拉我下试试,信不信我马上躺地上。重伤赔偿二十万,下个月我就可以换辆新车。”
凯文傻了眼,说去叫保安。托尼却摆摆手制止了他。毕竟只是70元的事,搞大了影响生意。中年男人用中指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眯缝眼里尽是挑衅。
“你是专门来挑事的?”托尼皱眉问道。
没想到他突然笑起来,说:“可能你们还没搞懂,那我再多费些口舌。”
“理发前的那个我,和现在的我,头型完全不一样,这是用肉眼就能分辨的事实。除了头型,我的身体在这三十分钟里也发生很多变化,比如死掉了一批老细胞,产生了一些新细胞。这些是肉眼看不出来的。仅从身体上将,现在的我就不是半个小时前的我啊?你该去找他要钱才对。”
“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把你打残,残废了的你也找不到人负责哦?”凯文怼道。
中年男人拿出手机摇了摇,同时指了指店里的摄像头。显然,没人会动手。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我们平时说的‘人’,主要是指精神方面,不光是身体。”凯文说。
“啧啧啧,精神方面。这些用词太不严谨了。算了,不计较这些。”中年男人摇摇头说:“那我问你,一个人失忆了,完全记不清以前的任何事情,那他和失忆前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挺刁钻。凯文如果回答是,那就否定了自己,如果回答不是,那就同意了对方,怎么都是输。
“好比你买了一瓶酒,喝光了酒后留下瓶子,然后又向瓶子里灌了另一种酒。你说这还是以前那瓶酒吗?”
这么说貌似也对。操!一时竟无人反驳。大家陷入耻辱的沉默中。
“听朋友说,这里有抬杠的高人。怎么不见人呢?真是有些失望啊!”他对大家说:“怎么样,没意见的话我就走了。”
“哦!你是铁轨男的朋友!”凯文吃惊道。
“什么铁轨男?”托尼问。
“就是上次希特的成名一战。那个耙耳朵铁轨男。”凯文说。
“操!是有那个味。”托尼看向我。原来这位是铁轨男请来砸场子的。辩赢铁轨男,我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但如果这次眼镜男复仇成功,那我岂不是失去了立足之地?托尼的眼神里面,七分埋怨三分期待。能不能在这个没有工资的地方待下去,似乎就看我的应对了。
“等下,哥!”我说:“没有一个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中年男人会心一笑,说“看来你也知道赫拉克利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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