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跟一位朋友聊天,说她依旧记得妈妈过世时的每一个情景,甚至妈妈躺在灵柩上穿的什么鞋都历历在目。这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是残酷的,人生至悲至痛,莫过于生离死别,所以朋友至今常常做噩梦。
我妈在我10岁那年过世,丧礼上的一些细节我也记忆犹新,恍如昨日。但我还没有勇气写这些。深夜,一个人倚在沙发上,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思念与孤寂,怅然若失,无法排遣,对未来对生活充满了悲观与绝望。我明白我需要倾诉,但一个好的倾听者,可遇而不可求。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我选择把它写下来。最近一直在无法控制地思念一个人,想着我们下一次的相聚,下一次的离别。甚至于,想着我们交叉的人生终于到了分别的路口,与我而言,这是不尽的悲伤,心里像缺了一块。这种思念又让我忍不住地去幻想,很多年后,我们又偶然相遇的各种版本的情景。有相遇就必有离别,这是谁也逃不过的人生无奈。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我与我妈的离别。这件事在我心里将近埋藏了20年,今天说一说。
那是一个中午,我和我妈在厨房里吃饭。两张凳子拼在一起,就是饭桌了。吃完,我起身说:“妈妈,我上学去了。”我妈愣了一会儿,说:“你走了,那妈妈怎么回堂屋(客厅)呢?”我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妈一直生病,因为家里没钱,一直是找村里的赤脚医生瞧一瞧,没去过医院。但当我妈说出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妈妈真的病的很重了,甚至连自己走回堂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妈又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好像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你走吧,你走吧。”得到了我妈的许可,本来去留不定的我,转身上学去了。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妈,这就是我和她的离别。早些年,我总觉得没能去医院见我妈最后一面,是极大的遗憾。但这些年想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在见了外婆最后一面之后。明明知道是最后一面,却又不得不离开,把将死之人独自抛在痛苦与悲伤中,这种感觉很折磨人,让人觉得世俗的残忍,觉得自己不能算人。外婆在世时,常给我念叨,我妈临终前,急急地念了两声我的名字,就咽气了。我常常在脑子里模拟这个场景,想想有些恐怖,有时候庆幸自己不在场。如果在场,恐怕也会像朋友那样,常常做噩梦吧。
有时候我会愧疚,为什么那天中午我就上学去了呢?为什么我没有扶着我妈回堂屋呢?我也常常想,我妈那天是怎么回堂屋的。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版本,就好像真实发生了一样:我妈扶着凳子,弯着腰,艰难地向前挪动一下凳子,再双手撑着凳子,借着力,艰难地向前挪动双腿,然后再艰难地向前挪动一下凳子,周而复始。累了,就坐在凳子上,喘一喘气。从厨房到堂屋只有五六米的距离,我妈怕是要歇上两三回。这艰难的五六米,我妈当时在想什么呢?是在埋怨生活的不如意,还是我的不懂事?不管我妈当时在想什么,恐怕也没想到这会是她和我的离别吧。她应该还有好些事情没来得及嘱咐我,像是要好好学习,像是要努力,要奋斗。虽然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在接下来的20年确实这么做了。但我妈没能亲自告诉我,这恐怕是她的不舍与不放心吧,不然也不会临终前急急地念两声我的名字。有时候,没能实现的离别,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们生活在大城市,每天都忙着说“再见”,但很多人,我们再也不见。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每一次离别,都是一场小型的死亡。那生离死别呢?我想,生离死别,死去的不仅仅是逝者,更是生者的一部分灵魂。但这一切,我们不必太悲伤。因为无论是谁,都是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孤零零地离开这个世界。或早或晚,都要离别。
写到这里,我思念的那个人又占据了我的脑海,再也写不下去了。希望身边的每个人,在离别的时候都能够在意一点,都能够用力一点。因为,多说一句,很可能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很可能是,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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