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命运

题记：世上的万事万物，一旦成形，都有着自己的灵魂。贾平凹曾经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我向来看一棵树一块石头不自觉将其人格化，比如去市政府的大院看到一棵树枝柯交错，便认定这些树前世肯定也是在仕途上的政客，在作家协会的办公室看见了一只破窗而入的蝴蝶，就断言这是一个爱好文学者的冤魂。” 我想起在路上看到一辆大卡车上装着一棵大树。这棵树躺在偌大的车厢里，枝干几乎被砍光了，但仍有大半个身子倾在车厢外。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要运往哪里去？将来命运如何？它是有生命，有感情的，我似乎听到了它灵魂深处的呐喊。

一棵树的命运

我是一棵树。还是一粒种子的时候，我调皮地从妈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环顾四周，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风走过来对我说：“孩子，我带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里很美。”于是，我就跟着风开始了漫长的旅行。风挟带着我走累了，不耐烦了，就把我丢在地上，丢在一片贫脊的山区。我大声喊：“风阿姨，别丢下我！”风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我只好在那个地方落脚，生根发芽，开始了树的平常的一生。

周围有一些同伴。他们都是一个样子的，袅袅弱弱，仿若几代营养不良。我拼命地吸收阳光雨露，渐渐长大。我觉得我与他们生来就不一样，多么希望风再来把我带走，可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谁也没来过，只有偶尔几只飞鸟打我头顶飞过，几只走兽从我脚底走过。我越长越大，枝繁叶茂，通体发出香气。小鸟来我枝上做窝，游戏，唱歌，我微笑着不言不语，高兴的时候就用叶子“沙沙沙”的歌唱来回应他们。周围的同伴环抱着我，让我心暖暖的，不再孤单，我也乐意用我高大的身躯为他们遮风挡雨。光阴荏苒，日月穿梭，我的周围长出了许多小树，那是我的孩子们。听着枝头小鸟的欢歌，仰望头顶浮云悠悠，俯视地面小草摇摆。我爱上了脚下这片土地，我把根深深扎在这片土地里。少年时的梦想渐渐远了，淡了。 ­

一天，来了几个人，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我听到他们叫我“香樟”，管周围的同伴叫“松树”。香樟？多好听的名字，原来我叫香樟！在他们赞美的目光里，那一刻，我几欲羽化登仙。他们说：“这棵香樟怎么会长在这里？如果把它移植到城市公园里，一定很美！”公园？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曾经是我少年时的梦想歇脚的天堂。但我现在已经不想了。因为这里已经有了我爱的一切。他们走了，山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

第二天黄昏，他们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些笨重的家伙。他们用那些笨重的家伙开始挖我脚下的泥土。树上的归鸟惶恐地拍打着翅膀而去。我惊慌失措。我周围的同伴也惊慌失措。我的孩子拉着我的手哀哀痛哭。他们——人，粗暴地砍杀我的同伴，践踩我的孩子。他们一镐两镐挖着，每一下都挖在我的心上。我预感重大的事将要发生了。我的根深扎在泥土里，他们废了不少时间。终于，我有气无力地倒在我脚下的土地上。他们砍去我的枝丫，我的臂上汩汩流血，我痛得晕了过去。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笨重的大家伙上了，这家伙带着我在路上跑。我的脚被绳子牢牢捆住，动弹不得。沿途，许多同类急切地呼喊着我，可我无力回答。

一棵树的命运

西天残阳如血，几点寒鸦扑扇着翅膀飞向远方，仿佛在赶赴着一场葬礼。

经过几个漫长得没有尽头的白天黑夜，我终于被带到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我想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公园了。这里人很多，树很多，花也很多，比我呆的那个地方漂亮。但我不喜欢。我被安排在一棵花树旁，她骄傲地抬着头，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朝旁边的一棵雪松献媚。我知道我这时很丑。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水是浑浊的，天空是灰暗的，远处那个高耸的圆圆的家伙不时朝外吐着浓烟，天空就是被它弄得灰灰的，看不到一丝干净的云朵。我更加怀念我生长的地方，那里有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还有我热情的伙伴，可爱的孩子，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

一点力气没有，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我知道自己病得不轻。

“妈妈。这棵树怎么死了？”我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便无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对母子。

“它从很远的地方运来，可能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吧。”母亲回答。只有这对母子懂得我的心。

合上眼的最后时刻，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土地，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还有我那热情的伙伴，可爱的孩子们……

一棵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