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借光、悬梁刺股、囊萤映雪，画面如此刻骨铭心。
提到这些成语，眼眶总会莫名酸涩，掩卷大哭。
它们提醒我，我曾经是个小偷儿。
小时候，无人的夜晚，那个怯懦颤抖伸手的“偷书贼”。
记忆中，偏远的山村，崎岖的泥路，秋日里满目苍凉萧瑟的梯田田埂上，自己小心的背着书包，归心似箭，只为能早一刻闻到偷来的一卷墨香。
小时候，半年几十块的学费都交不起。教材配套的辅导书，都是好朋友之间，才能求着借着看。
虽然贫穷，但我还算幸运，隔壁邻居户主，是村长，他是个杀猪的，他家是我们村里唯一能吃得起猪肉的人家，算是村里排第一的富户。
他家有3个孩子，和我家人口构成很相似，老大老二，和我家一样，都是女孩儿，年龄也相仿。他家二女儿和我，小学五年同班。（他家最小的是个男孩儿，和我的弟弟也同岁）。
去她家串门的岁月，让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有本书，叫《一千零一夜》，有本书叫《聪明的蓝精灵》，有本书叫《红楼梦》…
然后，为了能有机会继续看到、读到里面的故事，我学会了讨好别人。
那时候值日是轮流，自己轮值的日子，早上会从家里拿着笤帚去上学，谁打扫的干净会在黑板报上进入光荣榜，并得到老师们的点名表扬。
轮到隔壁家小姐妹的日子，无论雨下多大，天有多黑，我都会替她拿到光荣榜上那朵小红花。
轮到考试，我学会了谦让，故意自己少考几分，让她拿第一名。
轮到寒暑假，我学会了效率，提前做好寒暑假作业，拿给她让她抄。
她永远是个小公主，我只是保驾护航的小丫头。
但，只要她的书能让我瞅一眼，我很满足，无怨无悔。
孩子本无错，会攀比，会炫耀，有时候会有超乎大人意料的势利…
从讨好变为乞求，再从乞求无果后，知道了什么叫自卑，什么叫贫穷…
然后，我变成了个“偷书贼”。
从偷通话故事、到偷《武侠》、到偷《意林》，我如饥似渴，如痴如醉地把自己换成故事中的名字，换成孩子的他、侠义的他、或美丽的她…
从《红楼梦》到《三言二拍》，幼小的心从无知、躁动、最终又归于宁静，体会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咸，爱恨情仇痴怨。
如上瘾一般，我爱上了泛黄的纸、墨黑的字。
一遍过后，爱不释手，但书本里美好的句子，告诉我们偷盗是错误的是可耻的，最后我总会找时机、趁四下无人，偷偷塞进她们的书包，塞回他们的课桌抽屉深处。
为了让自己安心，我总会心惊肉跳地归还，但依旧心生罪恶，渐惭渐愧。
那时候，几番梦境，都是偷书未遂，或被人看见，捉拿，辱骂，甚至打骂至惊醒…
安慰自己，我是个小偷，但我不同于别人，有原则的小偷。
纵然后来再害怕，但每每回忆起醉心文字时的片刻欢愉，感觉内心深处还是很知足。
考上镇里的高中的那会儿，感觉人世间最大的善意就是高中校园小卖部旁的那个大叔，大叔和他的小书屋，这是我内心深处最美的存在。
它不仅卖书，还允许你去免费试读，店家大叔从不撵人，不强买强卖，我过去，他就会笑笑，告诉我什么新书来了。试读的书一般也是从新买的里面拆开的，起初都会包着一层透明塑料，大叔怕我不忍心拆封，怕我担心会掏钱，他总会在我去之前提前拆开。
于是 金庸、古龙、步非烟、沧月、成了我高中时的造梦者。
感激亚瑟，你在《牛虻》里的信仰和抗争，让我知道什么叫坚韧和坚强。
感激夏洛蒂，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男女之情，它叫爱情。
原来，世界不只有绿色的山，不只有遍地黄色的田埂，不只有辛苦劳作的农民 和镇里最繁华的小街道。而是远在民国时期的上海就有美丽的咖啡屋，远在19世纪，天津就有那欧式的小洋楼。
有所八百年历史的大学叫剑桥。
那里很久以前有高傲的牛顿、有谨慎求知的达尔文、有天才的罗素、有巨富巨帅的维特根斯坦，早在100多年前就有所谓“留学生”。
回忆高中，匆忙的3年中，刻在记忆里的是被窝里被耗尽的一节节干电池。
为了躲过班主任的检查，虽然被子里黑暗中，有些喘不过气，但醉心咀嚼过的文字，如人间美梦一场，让我的高中3年的每天都不枯燥。
再后来，上了大学、上了研究生、我所在的高校都会有别具风情的图书馆大楼，很气派，也很浩瀚。
可现在回忆起来，当浩如烟海的藏书唾手可得时自己反而不再珍惜，不再如当初那么痴迷，而是天天想着，怎么挣到学费，怎么能考个高分拿到奖学金，怎么能谋生，怎么在帝都立足…
终日里拼命上课占座、外出家教，拼命地奔跑..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太容易到手，反而不再珍视——果然不仅是爱慕的人，连读书亦是如此。
现在，毕业5年了，五年里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买书。
京东图书日、当当周年庆，想买的我从不犹豫。
搬家的时候，虽然很重很麻烦，虽然还有尚未拆分的新书，但我还是很开心，舍不得卖掉或者送人。
聊以慰藉当年幼小的身影，伸手那刻，屏住的呼吸，被扼住的心跳。
谨以此安慰那借书被拒时破碎的自卑，偷书时忐忑的心灵，还书时害怕颤抖的手，怕被发现而惊慌四望的双眸。
现在，我的姐姐有了2个孩子，我最慷慨的事，就是定时给孩子们买书。
益智的洞洞书、十万个为什么、哈利波特全集、为了让他们能不羞不惭，茁壮成长。
为了让他们能像我当年渴望的那样，肆意地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勾画出自己独有的
感悟，复刻自己的画卷。
我很庆幸，我有能力给他们买当年我从未看见的好书。
感谢很久以前，麦子的那篇文章 《我我奋斗了十八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让我明白，我们需要继续奋斗，几代人的努力不屑读书，才能和身边的人一样自信，才能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
这篇文章很现实，阶层很难跨越，农村的孩子，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高考，手段只有一种，那就是多读书。
近一点，高晓松能开杂书馆、能信口拈来。
久一点，金庸老先生能笔下生花，构造出各个江湖儿女英雄大义的故事。
再久一点，鲁迅先生能写出蜚声世界文坛。
更久一点，张良、韩非子、老子、孔子你可以查查哪个才华横溢的人，不是书香世家？
精英主义的尼采、赫赫有名的叔本华，就连经验又实际的休谟、培根、久远到笛卡尔哪个不是书香世家？
抗击新冠肺炎期间，我终于能用更多时间躺在家里静静地看书。
看文字组成的词、句、片段、任由标点符号串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调动我所有隐秘的情绪，在大脑深处，重重地盖下知识的印章，激动的我全身的感官，如沙漠上饥渴的鬣狗。
看到激动之处，忘了窗是开着的，窗外一直有川流不息、呼啸而过的汽笛声声。
光跃进窗户
打开门楣
跌落进我的双眸，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于是一阵眩晕，一室温暖
人生的片刻欢愉只需一茶、一灯、一本书
还有，一个人，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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