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王祯的《农书·农器图谱》以图文并茂的形式介绍了利用辘轳汲水浇田的情况:“辘轳,缠绠械也。《唐韵》云:圆转木也。《集韵》作椟辘,汲水木也。井上立架置轴,贯以长毂,其顶嵌以曲木,人乃用手掉转,缠绠于毂,引取汲器。或用双绠而逆顺交转年悬之器,虚者下,盈者上,上上下下,次第不辍,见功甚速。凡汲于井上,取其俯仰,则桔槔;取其圆转,则辘轳,皆挈水械也。然桔槔绠短而汲浅,独辘轳深浅俱适其宜也。”辘轳省力,利用的是轮轴原理,相对于桔槔,属于“更新换代产品”。
辘轳汲水,四人或六人同时作业,除了只要求脚下的腾挪转圜须一致——与眼下许多人的拍视频思维(为了好看博眼球好看)也毫无关系,毕竟不是阅兵式嘛——另外一个不得不如此的要求在此铆劲儿:四只或六只柳罐同时被拎起,在井台上砌好的水槽里同时倾倒,这样四股水流聚汇后就会有一个瞬间增大的推进力,无风而生浪,奋力往前。浇过地的农人都知道,如果庄稼地头尾有点落差,那既省水还快;倘然略微平坦如砥,那水流就有些窒碍了,有点违背“水往低处流”的规律了嘛,沿途的渠道也得因此大量渗水,好不容易被汲上来的水就会浪费不少。弄了半天,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通常汲水越勤,那就说明天气越热,田里水分蒸发量极大,一旦老天爷疏忽了,没及时降水,那就得辘轳汲水了。村里哪口井正在汲水,那些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通常是能够“嗅”知的,于是三五成群结伴而来,胳膊弯里挎着脏衣服篮子,嘴里唱着乡间小调,最终聚拢于水井边。而井台边一般都有一段几乎从不改动的渠道,水很是清澈,最适洗衣。
据老辈人讲,早先辘轳汲水是有一些自发的歌声的,大约类似鲁迅笔下“杭育杭育”,连喘息带呼喊的声音罢,或者说纯属一种因单调而起的精神发泄。大部分情形下是连说带笑,胡嗐八道的——四个大男人一边搅着手里的辘轳把子,一边聊天拉家常。张三偷了李四的鸡,东头的俊小伙看上了西头的俏寡妇。你不用担心这些聊天会影响手里的活计,不会的,因为连续交替的几个简单动作——绞提,倾倒和转身,业已成为深入到骨髓的下意识。
倘若水渠边来了洗衣捶布的俊俏女子,那无疑会给四个裸露着背脊,摇着辘轳的年轻汉子平添一种精神头的,倘然那女子又有点大大咧咧,说说笑笑间偶然投来回眸一笑,于汉子们那比吸大烟还来劲儿。当然,说归说,笑归笑,大多不过嘴皮子上的享受而已,没几个敢来真的的。这正是村人的厚道实诚所在,老祖宗立下规矩就是要子孙来守的,倘若没皮没脸,行为过界,那与猪狗牲畜何异?
灌溉井三四年后通常需要淘洗一下,斯谓“淘井”。你想井口的土甚至砖头不断下落,井底的水眼也不断被淤积,井底自然积存的水量自然也就减少了,一旦到了难以供给辘轳汲水的话,那井底就须清淤加深一下了。
专门请来的淘井师傅,下井前拈香祭拜,焚烧黄裱,祭拜一下井神。人入井筒,井上的人用两面镜子把太阳光折射至井底照明。彼时凿井技术落后,遇见石头便无法下凿,仅仅只能凿至渗水层。而石层以下才是奥灰岩储水层,其水无穷无尽,可惜人力无法凿穿,那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顺便交代一下适才提及的“井神”。井神是民间传说中的神灵之一。《白虎通·五祀》中说,五祀者,谓之门、户、井、灶、土,人们在很早的时候,就有祭祀井神等“五神”习俗了。井神一般没有塑像、庙宇,人们就在井台上举行一个简洁的祭祀仪式。而在北方一些地区,中国民间有祭奉水母娘娘的习俗,也有水母娘娘庙,传说她是一位年轻的女井神。也就是说,井神是掌管饮水井的神祗,民间古谚道:“千里井,不反唾”,嘛意思呢?是说,水井哺育了你我众生,须礼敬才对,如果对井口唾以口水,毫无疑问就是对井神的冒犯(从今日之卫生角度看,亦属破坏水源清洁的恶举),是要遭天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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