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蒲扇依人漫指挥
摘月山中已过了很多岁月,薤草上的露珠盈了又干已不知几百次。绿萤在草尖停留,又盈盈地飞走,像点点绿华缀在这幽静的夜。
从前的摘月山是有人的。最开始是一个女盗贼盘踞在此,不久女盗贼便跟着被她打劫的一个山大王走了。后来占据了摘月山的是一个隐退了的杀手。但是杀手哪儿有隐退了的呢。
杀手没有名字。或者说杀手有名字,但是隐退的杀手是万不能提起当初的名字的。好在摘月山中只有杀手一个人,他便无需名字。
杀手本打算就这样“籍籍无名”的在此了却余生,却没能遂愿。全因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他不仅退隐,还没具备杀手耐得住寂寞的气质——他白日跟鸣蝉、浮云闲聊,夜来与古月、顽石对饮,觉着自己没个名字怪不好意思,便指着一丛薤草盗了人家的名儿:今日你我于这荒山野岭相识,也是缘分一场!不若结为同姓兄弟,从此同床共枕,岂不快活!看模样我当比你大上几岁,那愚兄就是大薤,尔为小薤了。自此大薤入眠必在此薤草旁,美其名曰: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愚兄履结义之盟誓来也。
大薤退隐之初在山中储蓄了许多美酒美食,还有他做杀手时从别人那儿掠来的“奇珍宝典”。他早已想好要在这儿过一世逍遥快活。所幸在摘月山的日子除却没有美人,倒也真算得上快活。但大薤心里也清楚,一世是个妄念。没过两年便有人找上了门来,是个女人。可惜只是个女人,大薤在心里不无惋惜地想到。
“大、大哥,能给我点儿水喝吗?我从荥阳来,要去投奔齐地的亲戚,已经行了很远的路。”女子抿了抿干涸皴裂的嘴唇,血丝洇了出来,看得人心中一阵烦热,“我看到山中有屋舍,又实在是干渴不已,所以……”
彼时靠着一株古树乘凉的大薤看着着女子干枯的面庞,兴致缺缺,随手把旁边的水壶扔了给她。女子趔趄地抱住水壶,张了张嘴,诺诺连声:“谢、谢谢……”大薤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恶寒,直想堵了那女子的嘴。那女子小心得很,怯怯地喝了两口便将水壶还给了大薤。
夏日的蝉鸣得聒噪,绿荫下的大薤却全当给自己催眠,梦中只觉一阵阵幽幽凉气送来,好不舒爽,待半晌悠悠转醒,却发现讨水的那女子还在,还拿了把蒲扇正殷勤地给自己扇风——怪说!那女子露出一个比脸还干瘪的笑容,唇间新洇出的血丝衬着早前的血痕越发难看:“大哥,我,我……”
“你,你?喝了水还不走。”
“我,我……”女子手一紧,神色决然,“我是他们派来杀你的!”大薤看这人如此形色,暗道:这人气息如此微弱,看来隐匿之功已入化境,今日是少不了一场恶战了。
谁知那女子即刻萎顿:“求大哥不要杀我,我只是一个小喽啰……我本想,向大哥讨个水喝,若大哥不给,我就死乞白赖留下来伺机动手;若大哥给,我便趁机在水里下毒。可我想着你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的……我就手趴脚软不敢动作……可我若下山,他们也定不会放过我的,求大哥收留我,我定给大哥做牛做马……”
“停!”大薤面上十分难看,“我听人说,自古以来的女子,倘若遇到容色俊朗的有恩之人,便道‘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云云’,若遇到长得有那么几分难看的,便道‘无以为报做牛做马云云’,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
“若大哥收留我,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算了算了。你留下吧,我也不要你以身相许,每日给我打打扇就够了。”
“谢、谢谢大哥……”
“你再别向我说个谢字!”大薤只觉青筋乱跳,浑身汗毛直立。那女子见他如此形状,也不敢应声,只嗫嚅着。
话说大薤自从收了这个女子做喽啰,日子倒是快活了不少。每餐有人去寻果子和水,有人在这炎炎夏日打扇,偶尔还有野味可吃,最重要的是,说话有人应了。大薤给女子起了个名儿,叫“二薤”。打一日大薤因着二薤救了他因天干起火的“奇珍宝典”连对她道了几声谢谢后,二薤终于知道了当初大薤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自此二人绝口不提一个谢字。上山来刺杀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因着大薤的照看,只懂些皮毛功夫的二薤倒也毫发未损,每每劫后,二薤也不说谢,只饱含深情地喊一声:大哥!再向大薤投去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一日解决了一拨杀手后俩人悠哉悠哉地烤着一只野山鸡,大薤嘴里叼了根草:“你说他们怎么派你来的,特意派你来伺候我?”二薤一脸难看:“我本也根骨奇佳,是楼里重点培养对象,只是上头有人说我没甚骨气,怕我反水……”
大薤撕下一条腿来:“嗯,杀手没点骨气是不行的。”
“后来因着我没甚本事,在楼里也是吃白饭,估摸着上头一合计,就派我过来送死了……”大薤一边埋头吃肉一边撕下一个腿来递给二薤。
看着油亮亮的鸡腿,二薤欲言又止,“大哥……我,我实话跟你说吧,其实他们是派我来拖累你的。我没杀过人,也没甚武功,他们说,你不会杀我……”
“嗯,继续。”
干剌剌的薤草上将了一点水,难看的二薤难看地挤出笑来:“他们说跟你待久了,你就会对我生出感情,到时候拿住我,也就拿住你了。”
大薤欣慰地笑了:“不枉我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年,他们还算了解我。”看着二薤难看的笑容,大薤侧头笑着宽慰她:“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忘了我只对好看的女人如此。”
二薤脸上的笑越发难看了几分,大薤见状重新宽慰:“不过他们说你没骨气倒是很准的,不过几个月你就啥都跟我招了。”
……
二薤心中实在有些难过,低头扯着入秋来渐渐干黄的草:“我只是觉得大哥对我好。虽然他们都说你杀人不眨眼,但你除了让我给你打扇给你做饭给你翻奇经宝典给你取笑解闷真的都没有欺负我。”
大薤:“……”
二薤继续拔草:“楼里的日子,我真是再也不想回去了。反正大哥你功夫高,他们也打不过你,我在这儿给你当一辈子杂役也挺好。”
大薤虽然对二薤没有生出什么男女之情,但听她这么说也颇不好意思,想着几个月来她辛苦伺候的一点情分,觉得让她这么低迷着也颇过意不去,便想着说些什么来劝慰劝慰她:“小二啊,来吃肉吧,别拔那草了,干黄干黄的像在拔你头发一样,拔得大哥怪心疼的。”
二薤:“……”
……
“啪——”收剑入鞘,大薤潇洒的掸了掸衣摆:“哎,小二,你别说,今天这人使的这剑还真不错,够薄够快。”不待二薤回答,大薤又纳闷儿起来:“你说,他们派来的人怎么一天比一天少,都不够操的。”
与大薤厮混了小半年的二薤立马知其所想,非常恭敬地鞠下了腰:“想来是见大哥你智慧太过深厚,武功太过高强,手段太过狠辣,故不敢来犯,假意派几个人来虚张声势,做做面子罢了。”
“有理,有理。”大薤心中十分快活,“不若今晚我们吃个烤鱼庆祝庆祝吧!”
二薤十分僵硬:“能不能改吃烤鸡或者烤山雀烤兔子烤野猪……”大薤十分快活地坚定道:“不能。”
……
(二)好是清溪云渐起
二薤在水中扑腾了半天,鳞都没有摸到一片。大薤见她扑腾得好看,虽看过好几次了,仍觉得很是新鲜;未吃到烤鱼,倒也觉得十分快活。
“你是杀手,谁让你用眼睛捉鱼了。”
二薤茫然地抬起头来,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好不狼狈:“可我还算不上一个杀手啊。也不想做一个杀手。”
“可是我要吃鱼啊!!!”大薤摘了一片叶子骈于指尖,道,“看着!”
“唉……”看着二薤呆滞的模样,大薤扔掉树叶折下一根树枝,恹恹地走到溪水边:“这样,以树枝抵水面,感受水的脉——有鱼游过,脉自然会有起伏,飞花楼的脉息之法你学过的吧……嘘,不要说话……”
“啊啊啊————”
二薤的惨叫惊起一群乌鸦聒聒乱叫,大薤惭愧地扶着二薤上岸,第一次不敢吐槽二薤声音难听。
“啊————嘶,哎哟——”大薤一把将树枝拔了出来,二薤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舌头抖得连个大字都捋不清楚:“大、大大大、大大……”
“大、大大大大、大哥不是叫了你别出声吗,你的脚动啥……”
“???我、我没出声啊,你干嘛插我脚……嘶——”
大薤见二薤疼得厉害,更加不想背上这口锅:“你动我以为有鱼嘛……你没事动啥……”
“……”
“所以你就让我别出声好让你感受清楚脉动好一招插碎我的脚吗!嘶——哎哟……”
“啊……对啊……”大薤虽然是个杀手,却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杀手,斟酌再三,终于颇为愧疚地摸出了自己的独门金疮药,十分吝啬地抖了薄薄的一层在二薤的创口上:“小二啊,你放心,大哥这个药,一点皮外伤那是几个时辰就可以痊愈了!”
二薤哆嗦着嘴唇:“可您这是给我扎了个对穿啊……”
“咳咳,咱俩说啥这些……”大薤讨好地笑了笑,“你想吃什么,吃鱼吗,大哥这就给你抓,我跟你说我这手艺一流,你还没尝过吧……”
二薤:“……”
……
太阳渐渐隐下了山去,留下一些初秋的余晖,印染得天边一片红艳艳。是个难得的晚霞。
“滋滋”的声音静静地响着,大薤正往鱼身刷油,二薤脚上裹了布,静静地看着大薤烤鱼。看他手法竟然颇为熟练——之前还以为他说自己手艺一流是在诓人。不过想来也是,逃命天涯还要囤上半山洞美酒干肉,带上一大箱春宫图的人,又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厨艺……
怔怔的看着大薤被火星和霞光映衬得泛起红色的脸,二薤莫名想到他让自己给他翻春宫图,不禁一阵脸热。大薤见二薤一副痴傻的模样盯着自己,因着心中有愧,倒也不敢像往常一般对她呼喝,只干干地挤出笑来:“嘿嘿。”
月色溶溶,吃饱喝足的大薤捏着二薤的脚,撕下一块衣襟,蘸了上好的长春白一点点搌去干涸的血污,重新上了药,还拴了一个规整的蝴蝶结:“嗯,这样,你看起来就像个温婉一点的女人了。”
二薤没说话,只轻轻地扯了扯蝴蝶结的耳朵。
微风吹拂,波光粼粼。冷白的月映着澄明的溪,点点稀微的绿华萦绕。
“小二啊,你念过书么。”
“小时候家里穷,没念过。后来进了飞花楼,跟着姑娘们认了几个字——他们说,认得字杀错人的几率会小上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薤笑得喘不过气,好一阵才缓过来,“哎,唉,杀错人,哈哈,难不成人把名字刻脑门儿上让你去认?哎呀,哈哈——”
“他们是说谨防走错地儿——”
“……”
“那你学过诗吗。”
二薤摇了摇头。
“唔——”看着月色下的清溪,大薤诗兴大发:“那我教你一句吧——好是清溪云渐起,任凭流上绿罗衣。”
二薤呆呆的望着溪面:“可是现在没有云啊——绿萝衣,是花吗?”
“绿,罗衣,不是绿萝衣,是绿色的好看的衣裳,不是花。”
二薤埋下头:“哦。大哥是想清霜头领了吗,我知道,穿绿罗衣的一定是美人。”
大薤一阵好笑:“我是在说美人,却没有在说清霜。况且,清霜哪里又是美人了,不过一抔泥尘罢了。”
二薤见他轻飘飘地说着昔日为他而死的情人,神色间全然一片自如闲适,不觉心中阵阵发冷,便是听见他说清霜不好也不如何觉得心喜了。
怔忡间,却见大薤将手放在了自己面前,缓缓张开,一只流萤轻轻飞了出来,追逐着二薤的目光,没入草丛了。
“这就是云。”
不知何时萤火虫多了起来。点点流萤萦绕草间,萤光雾缭,倒真像织出了一片片绿云一般。
“大概只有这摘月山的萤是绿的。”大薤长长地舒了口气,“从前我听师父讲过绿萤,心中半信半疑,直到来了摘月山。”
萤光缠绕上二薤的衣角,大薤笑着说:“小二也着上绿罗衣了。”
二薤手颤了颤,轻轻抚上衣角的流萤。
“清霜是我亲手杀的。我的剑那么快,倒是便宜了她——死得没有一点痛苦。”拔下一根草,大薤无聊地嚼了嚼,“对于谋算我的人,这已经算仁慈了。”
一阵静默,大薤知道二薤不傻。
看着二薤怯懦失意的模样,大薤点了点头:“这次他们倒是用对人了,丑是丑了点,心肠倒还没烂。”
“大哥……”
站起身拍了拍泥灰,一把扛起地上畏畏缩缩的二薤,回味着青草的芳甜,大薤神清气朗:“走吧,回去了。念在你因公负伤,以后就不要你做饭了。”
……
定定地望着床顶的幔帐,二薤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一场梦:“你们抓了我也没用。他既然走,你们应该知道他的意思了。不如一刀杀了我,免得麻烦。”
脖颈传来一阵刺痛,二薤想着:挺好,终于安宁了。
……
哔哔剥剥的火声响着,人在这种声音的安慰下会睡得特别舒服。
二薤是在一阵熟悉的烤鱼香中醒来的,彼时大薤正倚着一株树,眺着远处的天。
他很少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二薤心里想着。大哥似乎很爱倚着树,二薤又想。
“嗯,醒的正是时候。把鱼吃了,我们就该上路了。”
“哦。”二薤呆呆的应了句,便埋头啃起鱼来。
鱼吃完了,二薤还没从自己没死这件事里缓过神来,觉得脚上轻便了几分,便一步一步跛到了大薤面前:“看来他们就算拿住了我也没能拿住大哥。”
大薤看着二薤的衣角,似乎还有绿萤停留过的痕迹,轻轻地笑了:“不。”
二薤不解。
大薤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难得地对她笑得温柔:“他们马上就要拿住了。”
……
围上来的十个杀手都是飞花楼的顶尖高手,擒住一个半废的人绰绰有余。
可大薤还是逃了。带着一个不算会武功的二薤。
大薤寻了块石头倚了下来,他已经逃不动了。圆润的泪珠无声流过干瘪的脸颊,二薤难得的说话利索:“既然知道走不了,为什么要来……来了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停下来……”
二薤想伏在大薤身上大哭一场,却怕碰到他的伤,只得强自支着身子,大颗大颗掉着眼泪,也不哭出声来。
“因为你被他们拿住了啊。”大薤挤眉弄眼,“停下来是因为没有力气了,弄条鱼吃有点儿精神。”
寂静的山野里只余二薤压抑的抽气声。
“再说,我若是不来,你岂不是会很失望。”
“你跟楼主谋划了那么久,我若不上钩,唉——岂不是对不住你。是吧,绿萝。”
二薤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可惜啊,我对住你了,他似乎倒是没对住你。咳咳——”大薤微笑着,“杀手,怎么能有感情呢。”
“大哥……”
“嘘——让我说完。”大薤轻轻凑到二薤耳边:“封锁穴道任筋脉枯萎一定很痛吧,你看看你的脸,还有手,哪里还有个年轻女孩的样子,啧啧。”
大薤将头靠在二薤耳边:“你别怕,我已经给你打通了筋脉——你想要黑香草对吧,其实满山的薤草就是,在有绿萤的地方,薤草就是。嗬——嗬——”
大薤轻轻地拿下仄在二薤脖颈间的剑:“想成为最顶尖的杀手,最重要的不是无情,而是不动声色。所以,飞花楼最好的杀手,一直都是我,而不是你。”
扔下手里的剑,大薤委顿在地:“拿了黑香草,解掉追魂散,自此远走高飞;或者拿了我的头回去,成为楼里的第一高手——都是很好的。嗬————”
二薤咬着干裂的嘴唇,大颗大颗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襟:“大哥,你不是最心狠手辣的人吗——你做那最心狠手辣的人啊——”二薤只觉胸中淤塞,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这就带你走,我们这就走……”二薤什么都不想顾了,哪怕碎了全身筋脉,也只想带着大薤快点逃,逃出飞花楼的天罗地网。哪怕只有一天。
“我逃不了了,你走、走吧,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眼前就是机会。千万别去报仇……嗬——”大薤疼痛难当,手抓入泥。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二薤握起大薤的手:“大哥,你痛就抓我吧,抓我……” 恍惚间却看到大薤泛着幽蓝的指尖:“蚀骨散?”
“咳——咳——”大薤睁大了眼瞪着二薤,目眦欲裂,没想到最后一刻功亏一篑,脸色灰败下来,长叹了一声,流下两行泪来,“清霜,清霜——我为你报仇不成啦……”
“蚀骨散,报仇……”二薤喃喃,如她这般聪敏,转眼便明白了,“大哥,大哥……”
二薤又哭又笑:“你竟是在骗我……你果是最心狠手辣之人……你明知我定会替你报仇……我定会……哈哈……”
“咳——咳——”卡出一大口血,大薤没再回答二薤。细细温着拂过的清风,感受着天际的归燕,白云,大薤心头漫上一片宁静。我就要得到永远的宁静了,小二,你也快了。不过,我死的样子,应该有点狰狞吧,大薤不无遗憾地想到。
白云悠悠,归燕已经看不见了。或许它已经到家,此刻正在巢中梳理羽毛,静待暮色。
——溪夜
流萤随意向人飞,
卧看河星数点微。
波影空山凉月瘦,
蝉声古树绿阴肥。
蓬头枕草慵梳洗,
蒲扇依人漫指挥。
好是清溪云渐起,
任凭流上绿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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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薤)
大薤刚找到黑香草的时候,是欣喜若狂的。做了十几年的杀手,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了。
可惜,黑香草要深秋绿萤飞尽后才算成熟。不过无妨,他可以等。
二薤来的时候大薤正无聊得紧。他不做杀手以后,已经很难耐住寂寞了。
不过留下二薤主要是因为她打得一手好扇,大薤有过那么多丫鬟,却没一个伺候得这么好的——不愧是仅次于己的人才,倒也不算侮辱了他。
二薤编的那些话委实拙劣得聪明,大薤觉得揣摩着倒也有趣。因着身份正大光明地堵她更是有趣——许是将要得脱牢笼,与昔日同门调起笑来也算轻快。
深秋快到了,来的人渐渐变少了。却也变得更厉害。
那天烤肉的时候,望着天上游云,大薤心中太过闲适,一时不防,竟有了疏漏,惊出一身冷汗。二薤却没下手。
大薤想着,自己不做杀手了,还是积点阴德吧。
在清溪捉鱼的时候,大薤假意失手破了二薤的脉封。大薤知道二薤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道破了她的名字,她却仍要敷衍过去。可这干瘪的丑姑娘分明是喜欢自己的——算了,算了。留下来也没什么,飞花楼的人可能不会为难她。
解了追魂散,大薤便离开了。从此天高云阔,好似归鸟一身轻。他们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走的时候大薤告诫过自己不要回头。却还是没用。
飞花楼的人果然还是那么无情,用一条命也要博他一把。
对付自己,从来都是天罗地网。
都死,还是让她活下去。看着二薤干瘪的丑脸,大薤心中无奈:不是还有让自己活下去这条路吗。人已经救过了,道义自己已经尽了。
飞身过了半条街,大薤还是回头把二薤背走了。算了算了,让她活吧,反正自己逃得累了。
想着自己将死之人,大薤干脆把二薤筋脉疏导了一遍——不然也是瞎忙活,不渡点功力给她缓缓她一会儿怎么逃呢不是。
这丑姑娘肯定会哭吧。大薤摸出蚀骨散,吞了下去——随即苦笑,什么时候连这玩意儿都备好了。
她果然哭得很丑。自己还要深情地喊清霜那老娘们儿的名字,更丑。不过能让她再中一次自己的计也挺不错,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可是第一高手——大薤心里有点儿得意。
哎,不过我永远也不能知道,那时你没下手是为我还是为了黑香草了,丑姑娘,大薤惆怅的想着。
我居然死得这么狰狞,还是在丑姑娘面前,大薤更加惆怅的想着。
不过丑姑娘忘掉心狠手辣之人,拿着黑香草远走高飞,想来便让人不那么惆怅了。走吧,别去报仇——
她原来一定很美吧,这是大薤的最后一个念头。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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