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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落的号角续:皮影戏

遗落的号角续:皮影戏

作者: 刘大槌 | 来源:发表于2018-07-24 10:15 被阅读37次

    1。

    刘大槌在街上遇到一个耍皮影戏的,遂跟她攀谈起来。

    耍皮影戏的是个四十多岁五十不到的女人,身材不高,面目端庄。“耍这活儿计的人挺多,你看,东北双城、庆阳,湖南衡阳,湖北仙桃,还有陕西西安,都会。我是庆阳的,庆阳是皮影戏的老根儿。为什么庆阳是老根呢?”

    大槌的思绪有点发散,他想起三百六十九年后,有个叫周杰伦的似乎唱过一首也叫《皮影戏》的歌:让你妈妈扭一下记得跟着锣鼓点哇勒点点点点点点点。

    她接着说:“汉朝的时候,匈奴人有一次跑到咱们庆阳劫掠,还把彭阳县令给杀了,那时庆阳那一片儿叫彭阳。皇帝刘彻恼了,发兵十万,御驾亲征,当然打了胜仗,正高兴呢,传来一个噩耗,有个妃子在都城病死了。皇帝伤心啊,有个方士就说,皇上,我能让贵妃娘娘再现。这个方士就拿牛皮做了跟真人一般大小的那妃子的人偶,他藏在人偶后面,在帏帐里走来走去。皇帝在帏帐外面一看,还真象。就这么着,皮影戏发源了。”

    “那皇帝后来还伤心吗?”大槌问,想起了很多跟汉朝皇帝有关的女人:王昭君,阿娇,赵飞燕,赵合德,等等。

    女人把大槌看了又看,一时想不起自己讲到哪儿了,她发现面前这个粗鲁的壮汉不是一个很会跟说书人配合的家伙。咱这儿说皮影戏呢,他却关心皇帝的心情,还是关于女人的。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为什么这最后一个数字会跟孔子的贤人弟子一样——他要天天为一个死了女人伤心,他他他伤得过来吗?

    “我们还是说回皮影戏吧。今天生意不好,下了雨,还有风,我们行里有句话,叫刮风减半,下雨全无,说的是观众。我这个人有个毛病,说开了就得说完,要不别得心口疼。”女人用手拍了拍了胸口,腾起一阵细小的烟尘。大槌用手摸了摸鼻子(这可是盗帅楚留香的招牌动作哦),迷失在烟尘里了。他一头栽倒在地,睡着了。

    2。

    “又是穿越,烦不烦呐你。”“刘大槌”直接从三个字变成了一个外表粗鲁的汉子,向我提出抗议。

    “我一看到你写她拍胸腾起一阵细尘,就知道你准备又让我选择这些细尘中最均衡的两粒之间进入时空隧道,这次让我回哪个朝代?汉朝还是唐朝?干脆,你还是让我留在她胸脯上吧,你接下来不是准备把她写成一个奶子很挺很大的女人吗?我知道你缺这个,天天说自己孤独,无非是寂寞罢了。”汉子骂人的话和他的外表一样粗鲁。

    我有点窘迫,给自己键盘敲出来的人奚落!我得安抚他:“大槌,现在流行穿越啊,你看四爷在电视上多火,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我这次把你写成一个外面粗鲁内心细腻的人,也会有很多女人围着你的。”

    “切~~,不就是另一个付于心吗?那故事你都没讲完,是不是实在讲不下去了?其实薰后来为了给于心报仇自己去了元军大营,但还没拔出袖子里的短刀就给元军乱刃分尸,她的尸体被火烧后其头颅悬于杭州城外以打击城内的士气。后来伯颜大人感佩其情义吩咐厚葬她于城北东岗之上。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考古发现薰的尸骨时她的身份令考古专家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吗?后来,那次出土的物品有一箱不明不白失踪了。”

    “多么美好的故事啊。可是,这恐怕不是历史/情感的真相吧?你不是还让那卖号角的老妇人故意留下了一个伏笔,说见什么人就说什么样的故事,于心与薰的故事只是其中应景的一个?那么,那个残酷的故事该在什么场合对什么人讲呢?”

    “还是我来说吧,事实上付于心跟薰不是逢场作戏吗?薰只是无数个他寻欢作乐的姑娘中的一个,只是因为她是个瞎子,可以满足他某方面的癖好。元军围城,于心忽然想起了讨好皇帝的办法,他觉得宋不当亡,他以后还要跟皇族做生意。他跟皇帝说,可以把薰献给伯颜将军,让薰在床第的欢乐中悄悄刺杀伯颜。后面的事情,就和前面的故事没有区别了。可是,这个故事难道不像六月飞雪吗?你是不是感到浑身发冷?这就是爱情和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吧。”

    “不要说了。”我痛苦地捂住了脸。

    “好,不说付于心和薰了。那么QIN呢,她死在波士顿,全世界最好的脑科中心。她带着梦来,亦带着梦走。嗯,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她的人生如此美好,为什么偏要在有一天午后走到那个小店里去买一个SB号角呢?她跟那个外国模特继续一起做爱直到死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非要让她跟南宋的一个幻影发生超时空之恋呢?这里面没有必然联系吧?还是你那无聊的脑子搭错了线?”他的质问还真多啊!

    我把光标打在“刘大槌”后面,然后果断按下BACKSPACE,于是,那个外表粗鲁内心细腻的汉子和他的所有话语都消失了。或者从未存在过。

    3。

    我感到百无聊籁,走到街上看看,看到一个女人在耍皮影戏。

    等到她耍完,人散了,我凑过去。看到她有一张善恶分明的脸和一对黑白相间的眼睛。

    “生意如何?”

    “还行。”

    “演的是什么?”我指着她正在折叠起来的人偶。

    那人偶上蒙着一层尘,她拿起一块布来擦拭。“我把她展开来,你大概认得她。”

    她随即“扑”地抖开那人偶,人偶随风而动,似有一线微笑从那脸上淌出来。我还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穿着绫罗花裙和掐丝绣面的小袄。然她的脸则是空白。

    “她的脸呢?”我迷惑不解。

    她笑起来,她一笑脸上的善恶分明就模糊了,“昨天她还有一张美丽的脸,但今天,你来的不是时候,戏演到今天,她已经失去最美丽的部分。”

    我忽然有一股冲动,“你能把昨天的皮影戏演给我看吗?”

    她不再笑了,脸上立马又善恶分明,“你说,时间是从过去流向未来,还是从未来流向过去?”

    这话搞得我很烦,我只是想知道那人偶的面目,她却跟我谈时间的流向。这问题你还是跟苏格拉底或者柏拉图去聊,雅典学院里天天都在上演这套无休止的推理和诘问。

    其实上面的话我并没有说出口,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姿态,但她看出了我脸上的不耐烦。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过去的不可能再回来了。你在过去的小文里不是也引用过爱玲在《半生缘》里的话吗?你还说那每一个字都惊心动魄——

    曼贞: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头晕起来,那叹息声似再次如雷击般传至耳鼓。我四周看看,并没有其他人。其他人,其他人都走在自己的事情和轨迹里,贴近又辽远。

    我浑身乏力,双唇苍白。找了找,只看到她装那些人偶的木箱子,于是我坐下来。她诘笑道:“你把你想重现的都坐在屁股底下了。”

    我一惊,低头看那箱子,绿底上写着一行白漆字:第七幕,付于心与薰西湖边相遇。

    她终于显出歉意,“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故事,是不能逆着讲的。演过的情节只能等下一次当这个故事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再讲一遍吗?”

    “不,是另一个故事了,但不可否认,多少故事都只是重复,了无新意。不是吗?”

    思忖片刻,我问她,“比如,我的邻居或者朋友,昨天谁来看过她,或者我可以向他们打听下她的脸。”

    她的头向上45度角思忖片刻(上下两行间我为什么重复了这四个字?),就像2012年那张杜甫画像被涂鸦时的神情。“有一个人,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的邻居或者朋友,那是一个外表粗鲁但内心细腻的汉子,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他临走时说,他叫刘大槌。”

    我想起刘大槌,可是他已经被我彻底DELETE了。我追悔莫及,一时陷入沉思。

    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她的声音似从海面传来,充满了魅惑。我看着她,忽然看到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变成了一条毒蛇。她唱起了歌: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你真的想看到她的脸?

    “想。”

    “跟我走,去另外一个城市,这个故事将在那里重新开始,她的脸庞和美丽将在那里复苏。”

    ——这一节可以有以下两个结尾:

    1,我打了个冷战,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女人和人偶都消失了,原来是南柯一梦,哦,这桥段好老。我看了下电脑,还好,“刘大槌”三个字还在,并没有被我完全删除。我尝试恢复他的记忆,去寻找那张脸。

    2,刘大槌打了个冷战,从冥想中回过神来,那女人已经背着箱子正在离开。“喂,你去哪里?我还没看到你的皮影戏呢,付于心跟薰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4。

    一阵风吹过,斜着又飘了一些雨滴,人群便哄地散尽了,只剩下那耍皮影戏的女子和刘大槌。

    “切,你看,刚才他们还想哭想笑来着,甭提多入戏了,一个雨过地皮湿,就都现了原形了。”女子拍了拍手坐下来。她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箱子上都编了号。

    大槌把刚才还在她手中活灵活现的皮影们折叠起来,码放在一只箱子里。他打了个恍惚,好似有只眼睛看了他一下。之后,所有的皮影都安静了。他陪她坐下来。

    “只有在你的手上,他们才是才子佳人无限风情;回到箱子里,它们就只是皮革了,原来属于一只牛或者一只羊。”大槌望着她的手说。她的手其实并不纤细,甚至颇为粗糙。但大槌觉得那指缝间隐着机关重重。

    女子却没有看大槌,她盯着人群散开的方向,说:“这故事终究是我的,走一百个城市、一百个乡村,演一百遍,终究是我的。——我想给他们,可是最后发现谁也夺不走。”

    大槌刚想说话,她却抢先说道:“你一准是想说苦干年后有一个作家叫苏童,写了一本书叫作《我的帝王生涯》,是吧?你真乏味,跟了我几个城市,就不能想点说点新鲜的。”

    “你演的也是同一个故事呐,凭什么让我说新鲜的。城市变了场景变了,可你的故事没变,我怎么变呢。”大槌辩解道。

    两个人收拾了皮影们掮在肩上,往回走。女子问:“你有没有觉得第十八号箱子今天格外沉?”

    大槌点头,她接着说:“因为今天演到第十八幕了,她复活了,重新向人们诉说她的故事,她心情沉重,所以那箱子格外沉。你应该有觉察吧,今天是她的节日,她的眼波流转,无处不在,最后承受之人于月圆之夜将无以入眠。”

    大槌说:“这故事到底是你的还是她的。”他并不打算听她的回答,径直掮着箱子走回客栈了。

    大槌掮着19号箱子来到城市最热闹的十字路口,那里有一棵大树。他在树下停下来。早上,女子跟他说:“刘大槌,今天你替我演一场吧,我头痛,演不了了,昨天受了风寒。”

    “这怎么行,”大槌惶恐起来,“我从来没干过这个,只是看你演了几场。”

    女子拉他的手探额,“烫吧。还说不演?——你只须把你想成我,或者是她,就可以了。”

    “或者,能不能停一天,明天你病好了再演?”大槌懦弱道。

    女子冷笑道,“别看一阵风雨就把他们打散了,可是,这故事终究是他们内心的依托、生存的根据。你不是精通戏剧理论吗?怎么就忘了?”

    大槌找了半天,找到了19号箱子,掮着上路了。

    5。

    大槌掮着19号箱子来到城市最热闹的十字路口,那里有一棵大树。他在树下停下来。果然,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场的当儿,面前空地上已经围了一群人了。大槌望望天,太阳正走在树的一侧,很好的光阴,大概不会起风下雨了。

    观众甲:昨天演到传令兵进了元兵大营了,不知今天薰会作何反应。

    观众 YI:我今天连媳妇烙的葱花猪油大饼都没吃,就来看戏了。

    观众丙:你这算啥,我都上了翠喜姑娘的绣床了,想起来这出戏,又穿上鞋跑来的。

    观众丁:敢问怡春楼又来新姑娘了吗?这位叫翠喜的以前没听说过。

    观众五:这出戏越看越象多年之后一个姓陈的演的电影《魂魄唔齐》了。——难道我是从一个女人胸前腾起的两粒灰尘中穿越过来的吗?

    大槌把两枝焦黄的竹竿插在地上,将那块白布扯撑起来,西去的阳光便均匀洒在上面了。观众甲YI丙丁五们或蹲或站,安静下来。

    大槌掀开那斑驳的箱子,眼中充满了泪水。他看到牛皮雕琢的女人眉目清秀,朝他笑意盈盈。

    他揩去泪水,低声说道:“我来了。这本是我和你的故事。”

    观众甲YI丙丁五:昨天薰的面孔还是空白,今天就已经如此这般美貌了也。

    大槌将薰的皮影撑在手上,那美貌的西湖边的盲歌舞伎便在白布上复活了。

    ……薰立于树荫之下,西湖的凉意扑面而来。元军的鼓声隐隐传入耳中,大概再过几天就是城破人亡之际了。听说皇帝已经准备出逃,那叫陆秀夫的死忠之臣天天在举石壶引重弓,想练得一身蛮力负着皇帝跑得快些。

    传令兵,传令兵这几天没有消息了,他走时只说是要去做一桩重要的买卖,两军对峙之际还能有什么买卖可做呢?倒是听说昨天有一个汉人窜入元军营中刺杀伯颜将军当即被擒,已经行枭首之刑了。

    薰的久盲的双瞳中忽然流下泪来。她用传令兵留下的钱还有自己所有的积蓄买通了守城营卒,租一辆呢帘竹篷驴车,于夜深之时私开城门,径直奔元军大营去了。那一轮圆月正悬于临安城墙之侧。

    盲艺伎边歌边舞,在行将西坠的阳光里裙袂飞扬媚眼如丝。

    大槌唱道:(正宫)(滚绣球)冬雪尽去也,归鸦绕林匝。长河落日点江山,怎禁得城头军旗尽裂。车儿快快地走,云儿慢慢地行。待追得风烟俱净,正是咱魂魄唔齐。直看那一弘碧血,枫叶尽赤;又觑得绿衫红裙,争赴玉碎。余恨谁掬?

    观众甲:原来她以美色引诱伯颜是想步传令兵后尘再行刺杀。

    观众 YI:可惜事不成矣,尸体还要火烧炭炙。

    观众丙:这伯颜将军也真英雄也,还厚葬了女刺客。

    观众丁:山河破碎,那跌落的鸟窝里哪还有完卵呢。

    观众五:如花美眷终成镜花水月了也。

    太阳落下山去,最后一缕光线闪烁一下即消失无踪。人群早散了,大槌坐在那箱子上,手里擎着薰的皮影。光线已经没去,这皮影也即将没去。果然,薰的眼神黯淡下来,那张面孔又回复为空白,正如大槌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故事再演一轮之后,大槌手中只剩下清凉滑爽的皮革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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