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此文作于2008年1月 。
察汗淖尔,地处神奇的鄂托克草原,因富产天然碱而声名远播。每当我看到“察汗淖尔”几个字,就好像看到了草原深处那片白茫茫的碱滩,那段刻骨铭心的尘封已久的记忆就被打开。
察汗淖尔那是1972年,我刚初中毕业,才15岁。正当轰轰烈烈的文革时期,只搞政治,不搞生产,人民公社摇摇欲坠,连年的天灾人祸,致使当年的生产队颗粒无收,辛苦劳作了一年的农民,血本无归。
为了度过灾荒,我所在的家乡—伊金霍洛旗红庆河人民公社布连图大队革命委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决定率全大队劳动力到远在几百里外的察汗淖尔掏碱——进行生产自救。
掏碱是一种别人无法想象的苦力劳动。当地人说:“掏碱的工人,拉胶车的牲灵”,可见其艰苦程度。 数九寒天,是挖碱的季节。那种苦,那种累,那种罪,那种生活环境,那种工作环境,现代青年不敢相信,也无法想象。
当时的鄂托克草原已是大雪封山,一片银装素裹,气温下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我们大队出动了唯一一辆拖拉机,后面跟着许多牛车、马车、骡车,浩浩荡荡奔向察汗淖尔,奔向挑战生命极限的地方。
在这支一百多号人的队伍中,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头头们为了照顾年老的和年小的,让我跟随拖拉机一同出发。破旧不堪的拖拉机拉了几十号人,坐在车斗上的我们任凭拖拉机颠簸,强劲的西北风像刀割一样扑打着人们的脸颊,刺骨的寒风直钻五脏六腑,我穿着一身烂皮袄、烂皮裤,哪能经受得住如此“考验”。未到察汗淖尔,已被冻成重感冒,高烧不退。当时的农民少吃没喝,何况在那荒无人烟的大草原,去哪里寻医问药?不管得了什么病,只能用意志扛着。
到了察汗淖尔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昏迷不醒的我被人们抬到一个车马大店,睡在没有人间烟火的冰凉的炕上,冥冥之中我感到进入了一条无底隧道,伸手不见五指。我沿着洞壁向深处摸去,突然间看见一个个牛头马面向我张牙舞爪地走来,吓得我浑身直冒冷汗,“啊…啊…”地大声叫唤。眼睛睁开来,天旋地转,房屋倾斜,胃里翻滚,吐得死去活来。 极度虚脱的我硬是挺着挑战了生命的极限。
高烧慢慢减退,但病魔的折腾,使我身体极度虚弱。 在那个车马大店里,顶头两盘大炕住了几十号人,店小人多,晚上睡觉只能侧着身子,还要轮流值班喂牲口,鸡一叫,所有的民工队都要起床做饭,顶头两盘大炕盘有两道炉灶。屋漏偏逢连阴雨,这么多人做饭,又遇灶王爷偏与你做对,每到做饭时,满家烟熏火燎,烟蓬雾罩,呛得人呼吸困难。那种情景与《地道战》里日本鬼子烟熏地道没有什么两样。
等那些赶着牛、马、驴、骡的后续部门到达后,我的身体已逐渐好了起来。一天,队长安排我和我的同伴到野外捡柴禾,由于身体虚弱,加之天气寒冷,在半尺深的雪地里,我两眼发黑,栽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了。当我醒来时,那几个伙伴围在我的身旁摇着我的身子,不停地叫喊着我的名字……
察汗淖尔生产一种马牙碱,马牙碱被埋在泥泞的土中,好在碱湖是不怕冻的。我们用铁锹先把覆盖在碱上面的水和泥土清理出去,等露出碱来,再用炮炸,用铁镐掏,然后用畜力车运出去。
因我年龄小,又加之大病了一场,所以队长毛争栋给我安排了一个比较轻松的活儿——赶两挂畜力车往外拉碱。
从家里走的时候,我爷爷奶奶怕我冻着,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双毛毡鞋,就是这双毛毡鞋却使我差点丢了一只脚。
我穿着这双鞋,赶着两挂畜力车,每天往返十几趟,要走几十里路。成天拖着一双烂毛鞋奔跑,脚冻得麻木,毛鞋底子不知什么时候磨破还不知道。
有天夜里,睡到鸡叫,我感到我的右脚怎么水淋淋,湿漉漉的。用手一摸,脚后跟就像装了一袋子水似的哗啦哗啦。早晨起来一看,我的右脚被冻得皮骨两离,里面全是黄水。
好心的队长毛争栋,把我搀扶到鄂托克旗卫生院为我进行了包扎。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大夫用剪刀把那层冻坏了的死皮剪掉,贴了一些冻疮膏,包了几层纱布。原本双腿健全的我从此成了名符其实的瘸脚,我再也不能赶着畜力车运碱了。
临近春节过年,毛争栋队长给我拦了一辆大卡车,把我送到了卡车上让我回家养伤。一路寒风凛冽。我坐在车斗上瑟瑟发抖,心想能到驾驶室暖和一会儿该是多么大的幸福!几次哀求却无济于事。看着驾驶室里一对鸟男女嬉戏玩耍的样子,我恨不得把那个女妖精拉出去宰了!
在距我家还有30多里路的纳林希里,那位狠心司机扔下了我。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我,一瘸一拐地挪回了我的生母家。(父母亲在我三岁时分手,母亲改嫁到纳林希里)。善良的母亲看到我的样子,心疼不已。晚上给我煮了一锅糜草水给我洗脚,据说这种办法能治冻疮。一边洗一边在无声地啜泣,一直到夜深人静,抚摸着我被冻伤的双脚,母亲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这次掏碱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门打工,生产队除给我们这些掏碱民工记足了工分外,还每人每天给补助六毛钱。这次我一共得到了28元的补助。
28元对于现代人来说不够抽一盒好烟,然而对于当时穷困潦倒的农民,无疑是一笔救命钱。就这28元使我和爷爷奶奶三个人的生活有了着落,度过了那个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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