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隔辈亲的角色中,我只有一个姥姥。
从我记事起,姥姥就是一个满头银发的人,喜欢抽旱烟的人,一年365天闲不下来的人。
也正因为这样,我童年所有关于隔辈的依恋都是源于姥姥。
时常听到朋友们说与爷爷奶奶,姥爷相处的情景,我都是没有感知力的,哪怕现在,我已经28岁了,除了姥姥,其他的角色对于我来说,都是印刷在纸上仅供参考的词语。
我的童年是迷恋乡下的。
小时候老家是坐几小时大巴车才会到达的地方,我喜欢大巴车裸露的汽油味儿,总是在那黏腻的味道中沉沉睡去。
一条悠长的土路,蜿蜒至姥姥家的大门口。姥姥家的房子,四周都被高高的山围绕,房前的山距离稍远,房后数十步就可以抵达山脚,房前屋后都有菜园子,大门口的菜园子,姥姥每年都种一些茄子、豆角、黄瓜、还有会爬墙的葫芦,后院的地就大面积的种苞米,坡底下有一块儿区域是种植旱烟专用地,姥姥跟我说过它的学名,如今我早已想不起来,只能称那植物为“旱烟”。
我的快乐是去山坡上挖野菜,沿着草丛逮蚱蜢,,在发水的河水里洗衣服,缠着大我几岁的姐姐一下午都泡在河水里。
02
我对姥姥的回忆,都是在乡下,在寒暑假。
因为年纪差,在我的印象中,姥姥一直都是那么老。
妈妈是姥姥的第三个孩子,妈妈在30岁才生下我,我在五六岁开始有记忆,所以姥姥在我的人生设定里,仿佛她生下来就是老人。
我总是忘记饭点回家,姥姥总是站在浓郁的暮色里,冲着整个村庄,呼唤我的小名,我听到后在炊烟中小跑归家。
姥姥总会在吃饭的时候,一边帮我夹菜一边督促,“吃饭欢实点,别总跟个小猫儿似的,你这样蔫蔫的,放在旧社会,在婆家都抢不上饭。”
我总是默不作声,心里想,吃饭不就应该细嚼慢咽吗?听的多了,也会说,“以后我找婆家找一个儿子的,肯定没人跟我抢饭。”
在我的记忆中,姥姥也总是一个人,听妈妈说,姥姥三十几岁失去了姥爷,关于姥爷,是有一次提到了绘画。姥姥说,姥爷的画从没有人教过,也没有学过,但是画啥像啥。我还在想象着,姥爷都会画点啥呢?
姥姥就把那些已经发黄裂纹的纸拿到我们面前,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姥爷痕迹,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些画面上,全部是蓝色的线条,描绘了蝴蝶、蜻蜓、马、小草、牡丹花,各种各样的和生活息息相关的简笔画,那些精致准确流畅的线条,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是我唯一一次,体会姥姥曾有过的岁月。
原来,她也曾是俏丽的小姑娘,是勤快的小媳妇,是坚强的母亲,是姥爷的爱人,她不是天生的老人。
03
我长大一点,有了自己多愁善感的想法,寒暑假也很少回去了。
我再也没有去攀登过那没有山路的山,夏天发起的河水也无法吸引我了。冬天春节期间偶尔有礼尚往来的琐事,我才会不情不愿的当司机,带我妈去。
我们老家,有时兴正月给老人过寿的习俗。
姥姥的73岁,是在我小学五年级的那年,大年初三,我们一大家子,给姥姥过生日,我给姥姥准备的礼物是一双红色的棉袜子,用学校门口买的包装纸包裹起来,还粘了粉色的拉花,我总觉得,这份礼物过于寒酸,我想给姥姥买很多很贵的礼物,我妈说,“那你得将来有出息能挣钱才行。”
但是我还是将那双袜子送给了姥姥,姥姥拆开的时候,就像是有人在我的心上敲鼓,剧烈的跳。姥姥开心的对所有人展示着,我想起了,妈妈说的那句话,以后要赚很多钱才行。
或许间歇的时间太久,每次回到那个地方,我都惊叹于它的变样。
飞扬尘土的泥路变成了平滑的水泥路,从前灰色的房子都变成了瓷砖建筑,家家户户都装了空凋和大彩电。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更怀念,小时候姥姥用的那把用纸壳做的扇子呢?
04
我妈常说,你小时候姥姥没少替你操心。
是的,我是一个饿了都不知道哭的婴儿,我喝不下奶水,姥姥判断,是我的脐带埋错了位置,于是,姥姥凭借着记忆找到第一次埋脐带的位置,挖出来,换了位置。
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子,那时候还没有现在流行的辅食,姥姥就把花生嚼碎了喂到我的嘴里,我妈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总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担心我妈以后会这样喂养我的孩子。
我的耳洞,也是我出生三天姥姥用她的独门技术给我扎的,事实证明,和你年纪一样大的伤口就是永远不会愈合,所以,我永远不担心,时间久了不戴耳饰,它会自己长好。
2002年,我弟出生了。
姥姥来照顾妈妈坐月子,关于她怎么照顾妈妈和弟弟我已经忘了。
但我始终记得,关于豆腐、旱烟的解说。
姥姥不熟悉环境,我放学带姥姥去菜市场买水豆腐,回来的时候,姥姥踩在了一块隆起的小土坡,一下子摔倒了,我吓坏了,因为我在电视广告上看到,老年人是不能摔跤的。
我第一时间,去扶趴在地上的姥姥,没想到她满脑子都是那块轱辘到旁边的豆腐,我问她,“没事吧姥姥?疼不疼啊姥姥?”她一副听不到的样子,自顾的抢救起那块躺在地上的豆腐,喃喃的说道,“还行还行,还能吃。”
我走在姥姥身后,不自觉的落泪。
看着姥姥胳膊肘上的擦伤,我心想,姥姥真是个笨蛋,为什么要在意一块破豆腐,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讨厌吃豆腐,讨厌一切豆制品。
05
这是一个奔波的时代。
我们想快点长大,我们想去更远的地方,我们想终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2013年,我在上晚自习,接到妈妈的电话,“你姥得病了,胃癌,晚期。”
我坐在桌子上哭,心想,姥姥这个笨蛋,这得自己忍了多久忍不住才去了医院啊。
再一次见到姥姥,是在县医院里,她需要靠输液来维持生命,我感觉她缩小了很多,以前,在书里读过拥有魔法的人,会改变人的大小,如果真有这种魔法,我想和他交换,把姥姥变大。
后来,在一个正月,姥姥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姥姥去世那一晚,我和表妹,躺在一个被窝,她蜷缩在我的身边,突然大哭,对我说:“姐,我奶怎么了?我害怕,我奶怎么了,我害怕......”
我突然明白了,生离死别的含义。
我很想对妹妹解释,我大脑里搜索着,老师讲过的,书上看到的,关于“死”的定义。我想告诉她,姥姥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说,“别怕别怕,你奶没事。”
然后和她一起哭。
葬礼的那几天,我没有哭。
我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人去世了,要聚在一起吃饭?为什么人去世了,要敲锣打鼓?去世的人,会听到吗?
06
想念是什么呢?
想念是你自己收集的VCD,无论过了多久都可以自动播放的影集。
可你没办法再去参与进当时的画面,和那时候的他们说话,你只能任凭光盘旋转完,冲着屏幕和自己说话。
若干年后,我终于明白,这世上就是有“来不及”。
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来日方长的概率是很小的。
我们总认为,要有很多钱的时候才有资格去爱那个姑娘;要很牛掰的时候才能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身边;要去过很多的远方才愿意承认自己的那一方天堂。
如今,妈妈说回老家的时候,已经从原来的去你姥家,变成了,去你大舅家。
姥姥,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多维的,您现在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