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隔着我臭豆腐店铺的窗户，那时夕阳将落未落，还没到晚上锦衣夜行的时候，整条小吃街也还门可罗雀。
只见他小跑过来，脸前挂着的一条鼻涕被阳光照的熠熠生辉。
“陈阳，你说我跑的快不快？”窗户前的他边说边吸溜着那条银河，仰着头看着我。
我没有诧异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周围店铺的人都这么喊我。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还没等我开口回答，门口的烤冷面的大妈便朝我使眼色，顺便替我回答，“快，你跑的特别快。”
他摇头晃脑地憨笑一下，便又跑着离开。
之后烤冷面的大妈和我说起这个小屁孩的事。
小屁孩叫林立，先天性智障，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没能去上学。喜欢到处瞎跑，还总是喜欢问别人，他跑的快不快。如果回答他快，他就会跑的更快，回答不快，不高兴就会写在脸上。不过他家境殷实，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如果不是以为实在不行，也不会不让他上学。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八卦，“婶儿，这些和我有啥关系嘛，我这自己的烦心事一大堆，哪里管得了别人事。”
她没管我乐不乐意听，依旧要说出她所以为的重头戏。“小阳啊，你不是单身吗？这孩子他还有个姐姐，可漂亮了，这不对你来说就是机会吗?”
她只顾着絮叨，我也只得跟着点头。
还记得那一天，夕阳残红，云彩也染上了金辉，西边晚霞映着整条街道都变得红红火火，没错，那是发财的颜色。我说了一句她没听见的话，“再好看的姑娘，又怎能美过今天的晚霞？”
2
后来我经常见到林立，他也会偶尔问我，“陈阳，你说我跑的快不快？”
我也一直回答他，跑的快，快极了。
一来二去，林立单方面和我成了好朋友，而我，很难和别人眼中的“傻子”建立纯粹的友谊。他好像看不穿别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在乎别人的说法，他其实没有朋友，他只是别人业余饭后的谈资，是别人背后甚至明目张胆的嘲笑对象。
我也有时会心疼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家伙，也会有些羡慕，他过得很开心，也不必去愁很多东西。这个城市灯红酒绿背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酸，而他就是极少的例外。
瞅着店里没顾客的时候，他也恰巧来了，我就会给他也做一份臭豆腐吃。他说，家里人不让他白吃别人的东西，然后使劲摇头。
我总是谎称他家人给过钱了，然后递给他，问他好不好吃。
“嗯嗯，臭豆腐是香的！”他一边吃一边逗我的柯基，说来奇怪，不喜欢外人的小狗独独在他面前摇头晃尾，有时伸出舌头舔着他的手心，痒的他咯咯大笑。吃完以后，他便会跑着离开，而柯基在我们中间，犹豫一下便走回店里卧着，开始郁郁寡欢。
这个街头巷尾，总有人谈论着他，说什么他家里摊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每个人都在说的些有的没的，或者无中生有，或者添油加醋。
有时我会想，是不是某个时刻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在那兴高采烈，沾沾自喜，却又那么面目可憎。
“林立！”我喊住跑远处的他。
“嗯？怎么了？”
“没事，跑慢点。”我想，我可能真的多了一个朋友。
3
林立的姐姐来店里的时候，我正在找别人钱。
低头从柜子里抽出几张十块，然后就听见脆生生的声音，“来一份臭豆腐。”我一边应着一边抬头。一个女子笑吟吟地站在窗前，肤如凝脂，双目似一汪清水，带着一丝学生气息却又被成熟的韵味给压了下去。而她身旁，站着憨笑着的林立。
我忙把手中的钱递给刚才的顾客，顺便给林立使了个眼色。
“谢谢你对林立的照顾，我是他姐姐。我叫林秀。”这便是她对我的开场白。
我回想起我见林立那天说过得话，“再好看的姑娘，又怎能美过今天的晚霞？”原来，这世间，真有女子比这风景更迷人，眼前的这个人，便让那天的晚霞暗淡了许多。
林秀走的时候，多给了我点钱，说是以前林立吃东西的钱，还有以后他想吃提前付的钱 。我连忙摆手推辞，她说没有白吃东西的说法，然后便转身离开，顺便带走了我的思念，让我魂牵梦绕。
林立后来经常带着他姐来我店里，有时买东西，有时只是闲坐。
也会吵着要看电影，非得拉上我和林秀。
三个人的电影比较尴尬，更让我难受的是，我和她中间坐着一个憨笑的林立。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这是我求了林立好久的事。
我曾对林立说，“林立，我突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什么意思？就像是我喜欢吃臭豆腐吗？”
我思量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比这喜欢一千倍，比你喜欢跑步还要多的多！”
林立怔怔地看着我，咬了咬牙，红了眼，“陈阳，我知道你说谁！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做我姐夫。”
“我们的友谊不纯粹了，陈阳。”生气的林立说到。
“陈阳，你们不合适。”苦口婆心的林立。
“陈阳，算了，你知道不合适吗？就像是我喜欢臭豆腐，我喜欢跑步，但是不能一边跑步一边吃臭豆腐啊！”试图讲大道理的林立。
林立谈及林秀，满满的保护欲，再也不是那个傻傻的只会憨笑地问你跑得快不快的孩子。
“陈阳，我和我姐同时掉水里，你会选择救谁？”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问题，却还是认真的回答，“肯定救你啊！”
未曾顾忌他的感受，便有笑着和他说到，“我怎么能让你姐难过！”
陈阳最终还是肯定了我们的兄弟情，拿我养了好久的小柯基作为交换。然后就有了之后的事。
林立经常带着他姐来我店里，有时买东西，有时只是闲坐。
也会吵着要看电影，非得拉上我和林秀。
三个人的电影比较尴尬，更让我难受的是，我和她中间坐着一个憨笑的林立。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这是我求了林立好久的事。
4
林立跟好多人说，一条大狗把公交车咬了，被咬坏的公交车瘫痪在路上。
知道详情的人便说出了究竟，原来是林立想要坐公交车出去玩，但是公交车没有到站便不会停车，这个幼稚的孩子便在内心刻画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且贻笑大方的场景，一条狗咬在了公交车屁股上，趴在地上的公交车便出了故障。
林立走到我店铺窗前，“陈阳，一条大狗把11路公交车咬了，我亲眼见到了！”他在一旁信誓旦旦。
“你是不是不信？”他见我一直发笑，便有些生气。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一边说着，我还继续问到，“林立，你为什么喜欢跑步啊？”
他撇了撇嘴，似乎不满我的转移话题，但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是因为我想要和时间赛跑，只要我跑得够快，时间就追不上我。”
“可是，林立，你再快也跑不过时间，甚至你现在跑不过很多人。”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着戳穿他跑的并不快的真相，我想让林秀为他少操点心，似乎也想打破他的无忧无虑。
他伸出右手挠了挠头，似乎是思考怎么回复我的话语。
“陈阳，就像我和你一起跑步，你看起来是比我快那么一丢丢，就那么一丢丢。”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一个极小的距离。“但是，那是时间在拖着你往前跑，你还是没跑赢时间。”
“而我的，是时间拽着我不让我跑快，但是我还是跑在他前面。”
他说了几句，便苦恼的不知道怎么继续解释。
“算了算了，给你讲也听不懂！”他别人看他的目光看向我，充满了怜悯。
“好了，我知道了，你跑的最快！”那时我以为是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荒谬言乱，心中还感慨，说的煞有其事。
他看出了我的不在意，对我说，“陈阳，你知道你们家柯基为什么喜欢和我玩吗？”
“为什么？”
“因为我跑赢时间救了它的狗命！”他又晃了晃头，“不对不对，是救了他的命。”
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只能提醒他，以后再有狗咬了公交车这种事，只告诉我一个人就行了，这么神秘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他叹了口气，“陈阳，我想吃冷面，听说冷面是热的！”在我面前他也不拘束，我看着眼前心目中的小舅子，“好！”
5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林秀的感情也迅速升温。
我总是瞅着没生意的时候把店铺一关，洗去满身臭味，换身衣服就带着林秀看电影去。林立依旧每次跟着，只不过座位从中间到了边上，以至于我每次和林秀说悄悄话，他都噘着嘴满脸怨言。
旁边店面的老板都会和我说，阳子，做生意可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家来买东西，看着店铺关着，然后去别家买，一来二去，你这店可撑不住啊。
我满口答应，却依旧如此。
世间之情爱，不入其中怎么知道其中感受。
我有时会掏出手机翻看着我们三个的合照，林立上身穿着白色衬衣，面带笑意，整个人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再也看不出半分憨傻；林秀侧身轻靠着我，纤细而又细腻的手一只搭在林立肩膀上，一只被我紧紧握着。我看着照片中的自己，笑的和个傻子一样。
有时也会给林秀打个电话，听着电话里甜甜甜的声音，心里莫名开心和说不出的心安。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在你身边，时光就变得飞快；她不在你身边，就会变得度日如年。所以我一个人在店里的时候，总是觉得异常难熬。
所幸林秀有时会在晚上我要关店门的时候来找我，我们两个人一起散散步，说说话，然后我送她回家。
生活平静却又甜蜜，我都在内心开始策划着我们的婚礼，想着以后孩子的名字，发愁小舅子林立的未来。
我们两个被几乎所有人看好，包括他父母，那对大学老师；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林立，他坚信我娶不到林秀，他的语气就像是他说自己跑的最快一样肯定。
“林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没有啊，陈阳你可好了！”
“那你不想让我和你姐结婚!”
“没有不想了，是……哎呀，反正你们走不到一起！”
我想着，林立的话语无关紧要，比如果不出意外，我肯定是他的姐夫。当然，是不出意外。
6
我每次收摊的时候，总是到了晚上十二点，那时候街上的人三三两两，也没多少。偶尔从有人网吧里走出来，顶着黑眼圈，买口吃的便继续奋斗在虚拟世界里。
我从来没有担心林秀的安全，因为这条小吃街总共也没多长，一眼可以望到头。
晚上来找我的时候，我抬头便可以望见她在巷头笑意盈盈。
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三个男人拦住了林秀，两个看起来三十多岁，一个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我正好看见，便匆匆赶了过去。
林秀皱着眉头，不知所措，钱包也早已被中年男子拿在手里。
林秀示意我离开，只不过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往走了几步。
“你们干嘛的？”我大喊一声，为自己壮胆，因为我看见了其中一个中年人手里的刀。
他光明正大地把刀子晃了晃，“拿钱来！”
我说，“那你们先让我女朋友离开！”
拿刀的中年人瞥了一眼，便点头。
等着林秀走开，我才荒乱地从衣服兜里拿出了钱包，里边有那天店铺收的钱，还有几张银行卡。
“密码！”
我把我的生日告诉了他，只不过并不是所谓的密码。
终于林秀喊来了其他人，三个人见势不妙，才转身跑开。只不过那小孩从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我感觉背后一凉，然后便开始发烫。我慢慢地走向林秀，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我想起了一个不知是新闻还是段子的事，一大学生打了十六套军体拳，被捅了三十六刀，而我仅仅挨了一刀就扛不住了，甚至开始呼不上气。
“林秀，帮我打个120吧！”
她紧张地看了看我，然后看了一眼地下，便赶紧给医院打电话。
没想到真的被说中了，可能我和林秀，真的结不了婚了。
7
林立跑过来的时候满脸泪水，哭着问我，是谁捅的？
我没有吭声，那时已经说不出话来，然后便只能听他絮絮叨叨。
“陈阳，你说为啥臭豆腐是香的，烤冷面是热的，有的人心反而又臭又冷。”
“陈阳，我唯一骗你的一次，就是狗咬了公交车。那个司机嫌弃我是傻子！陈阳，我不傻对不对？”
“陈阳，他们眼中的每一个智障和傻子都有着他们理解不了的世界，他们才傻对不对？”
“陈阳，像我这样子的人，都有超能力哦！”
“还有，谢谢你送给我的小柯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明明是我不行了，他却搞得像留遗言一般。
林秀在旁边看着林立，第一次和她发火，“你这个傻子滚开啊！”然后泪如雨下。
我看着蹲在我旁边的林立站起来，目光清明，再也不是别人眼中的傻子。
“姐夫？”
“嗯？”我口齿不不清的应了一声。
“再见！”
紧接着他开始跑了起来，我望着他越跑越快，我也看着时光飞速倒退，我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他真的跑的很快，他跑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我看到远处抢劫的三个人也才刚刚出现，林秀站着不知所措，而林立已经保护在他姐姐面前。
之前对抢劫假装不知道的众人，却在不知道谁喊的一声，“傻子和人打架了！”然后全部围过去看热闹。
而我只能定在原地不能动，伤口却在缓缓地消失不见。
之后等我踉踉跄跄走过去，林立已经有一口气没一口气了，他的眼神望着我，好像在说，“嘿，陈阳，我跑赢了时间。”他身边躺着之前捅我一刀孩子，面露痛苦，浑身是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懊悔。
林秀望着我满脸失望和恨意。
“陈阳，你来的真早！”
8
后来林秀终究不能对林立的死释怀，我也不能。
“我怎么能让你姐难过！”到最后，我还是让她难过了。
林秀的后来我也没继续参与，只知道她嫁了一个很好的人，正如林立说的，我娶不到林秀。
当初的店铺转租出去，而我独自到了另一个陌生城市，和所有人不告而别。
而林立，我一直相信他还活着。
就像是他第一次见我，“陈阳，我跑的快不快。”
还有他说过的，救过我的狗命。
这个世界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只不过有些天生脆弱、娇嫩，却又有着别样的美。
我看到许多和林立相似的花朵，我蹲下身子笑着望着他。
“你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呢？”
“你又有什么样的超能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