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默想的柚子
我们家厨房原来是很完整的,风吹不进,雨打不进,跟我们家的其它房间一
样,是我们的庇护所。
而这间庇护所我更爱呆,原因是因为少有人呆,我能在这里一个人享受孤独。
我的母亲有时候找我总找不到,但是她喊我一声,我就立即在她面前出现了。
令她非常惊异。
她说你到哪里去了,找你找不见,一喊你就见了。
我不答,憨憨地笑。
母亲就也笑了说傻小子。
母亲找我喜欢到远处找,比如公社大楼,供销社大楼。那些地方离我们家很
远,但是她总是到那些地方去找。她总是自以为是,认为一定会在那些地方找到
我。
那些地方我也喜欢去。
公社大楼是 50 年代按苏联人房子的模式建起来的,三层高,内走廊,中间
一处楼梯,两边还有两处楼梯,里面有无数的房间。因此我们在这里做蒙蒙躲很
合适。房子足够多,楼梯也足够多,要藏、要躲、要跑,都很方便。
供销社大楼,原先没有,后来就有了。
原先供销社只有一排低矮的木房,有一天夜里被突然燃起的一把火烧掉了。
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只是在屋角的一点点。
我们见它腾地燃起来,以为不会是什么大事,公社张书记大概也以为不会是
什么大事。
我们围在房子周边看热闹。
公社张书记站在房子前从容地指挥社员救火。
社员们不紧不慢,不慌不张地救着火。
可是,可能只是仅仅过去了一分钟,火就腾地漫燃起来,噼噼啪啪地爆响起
来,火苗大得就直冲上了天,几乎把围观的我们卷进火里笼罩在火苗里了,幸亏
大家逃得快。
我的天!我的天!公社书记一边逃一边拍着大腿连连叹息。
他肯定觉得自己失职了,指挥不力。他一边跑一边顿足。
可是不管是他叹息也好顿足也好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火很快把供销社的木房烧了个精光。
第二天张书记召开现场会。他说大火把供销社烧了,是坏事,但是我们要把
坏事变成好事。这下正好我们可以重新建设供销社。一张空白的纸,可以画最美
最好的画。坏事就变成了好事。
张书记说完社员们纷纷赞同,一齐热烈地鼓掌。在掌声中通过了张书记的提
议:这次要用火砖建一栋新的供销社大楼。将来用火砖建成的供销社大楼因此再
也不怕火了,再也不会轻易被烧掉了。
建设很神速,只几个月供销社火砖大楼就建起来了。
建起的供销社大楼房子天宽地宽,到处有门,成了我们做蒙蒙躲的好地方。
我们或者躲在新做的空荡荡的柜台里,或者从这个门进从那个门出。大大增加了
找寻到的难度,因此也大大增添了做蒙蒙躲的乐趣。
第一次我们在供销社大楼里玩蒙蒙躲的时候,陈松找我们。供销社大楼太大
了,门也太多了,空柜子更是到处都是,我们随便一藏便能藏得很好,稳稳妥妥,
让陈松找啊找啊始终找不到我们。最后陈松只好急得伤心地哇哇大哭。我们躲在
暗处见了开心地哈哈大笑。
虽然公社大楼和供销社大楼那么好玩那么有意思,很多时候我并不喜欢去,
我更喜欢一个人孤独地无声无息地呆在我们家的厨房里。
奇怪的是母亲从来也不进厨房来找我,她从来也没想过我会一个人呆在厨房
里我会喜欢一个人呆在厨房里。
很多回我用眼神暗示她,暗示她以后找我首先应该去厨房找。
可是母亲从来也没有注意到我给她的眼神,她从来也没有接收到我的暗示。
好像她从来也不打算接受。这令我好生失望。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摇什么头母亲问我。
我摇头母亲却发觉了。
我答没有什么我只是喜欢摇头。
母亲笑了,傻小子她说。
我们卫生所的宿舍是父亲建起来的,他画的蓝图,他指挥的工人一砖一瓦把
宿舍建起来的。
建这些宿舍之前我们卫生所的职工住的是年久失修的木皮屋,木皮屋已经坏
得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不能住了,所长就让父亲设计并监工建起了这栋连排
宿舍。
父亲欣然地把宿舍建起来了,可是宿舍建成了大家才发现,只有住房,没有
厨房。
这让父亲很尴尬,可是所长却觉得这不是什么事,他指着屋前屋后的空地说
大家择地自己建吧。
因此我们的厨房是我和父亲又搭手建起的。宿舍坐北朝南,我们就在南面的
空地上再加盖了一间厨房。这间厨房用木板围起,上面盖着拆卫生所的旧屋留下
的木皮。
厨房盖好了,立即吸引了我。
我发现厨房是个好地方,除了煮饭的时候,平常从来没有人走进厨房,厨房
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被人遗忘的地方就是我要呆的地方。
那时候我可能是个有点儿怪异的人,像一只猫一样,总是要下意识去到无人
的幽暗之地。
我总是在厨房一坐半天。我坐在厨房里什么也不想,就这么一直坐着。当然
除了在厨房坐着发呆,还有更多的时候是在厨房翻看我的小人书。这些小人书都
是上海的外公从上海不远千里特意寄来给我的。我把它们宝贝一样先是用一只木
箱装着,把它藏在我睡的床底。后来我不放心,觉得不安全,担心比如像陈松这
样的小子可能会走进我的房间来,从床底把我的这些书顺走。就把它们悄悄搬出
来,藏到了厨房里。
想到我竟把书藏到厨房,便有点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这个地
方谁能想得到竟会藏有书啊。
我的母亲我的父亲除非开火煮饭,不然不会到厨房里。而除非父亲母亲在厨
房煮饭,不然我总爱在厨房里。
有一天当我这么独自呆在厨房里的时候,突然发现厨房顶的一角奇怪地凹下
来了,这令我充满了好奇,感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急忙跑到厨房外头查看。
一看就看明白了。
原来厨房旁边高高长着的一颗柚子树挂果了,它挂的一只柚子刚好长在厨房
顶的一角并且贴在了屋面上,随着它的长大长重,便慢慢压凹了用旧木皮盖的屋
顶。
有一天它干脆顶破了木皮做的屋顶,钻进我们的厨房里来了。
或者说有一天木皮终于不堪负重,玉碎了,以一种破碎的姿势无奈地任这只
柚子跳皮地钻进了我们的厨房。
柚子钻进来的那一刻正巧被我瞧见了。厨房屋顶先是有轻轻的爆裂声,然后
一声脆响,柚子就噗地一声撕裂了屋顶钻了进来。
可能它没有料到静悄悄的厨房里居然会有人,居然会有我,它钻入来的一瞬,
突然看见了我。它看清了我时肯定被吓了一跳,只见它吃惊而不安地在空中晃啊
晃啊,有点手足无措,然后对我露出不好意思的暧昧微笑,把胖胖的脸笑成了一
团。看见我好像对它没有生出恶意和敌视,才慢慢安宁下来,最后一动不动兀自
陷入了自个儿的沉思默想。
一只突然来到我们的厨房里,并在厨房里沉思默想的柚子,实在是太不可思
议了。我急忙推门出去找黄家明。
我跑到黄家明家里立刻就找到了黄家明。并且怀着上气不接下气激动地把一
只如此这般进入我们家厨房的柚子告诉了黄家明。
黄家明来不及听完我的讲述,就一边举起袖子擦着流到嘴巴上的鼻涕,一边
抬腿往我们家跑。我也只好跟在后面追着他跑。
他三步两步就跑进了我们家厨房,果然看到了一只挂在空中的柚子。这时柚
子看上去显得更加地沉静,更加地不动声色,更加地镇定自若,更加地神闲气定
了。
黄家明仰着头,呆若木鸡地望着这枚柚子。他可能也被这样不可思议的场景
给震撼把大脑短路了。
我看到黄家明这样很得意,我问黄家明:怎么样?
黄家明并没有答我的茬,而是说出了他的担忧:你爸爸妈妈会同意这只柚子
进屋吗?
他这么一问我才明确想到了这个问题。我突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严峻
性。一只柚子进入我们家厨房可能还是可以让我的爸爸妈妈接受的,可是被这只
进入厨房的柚子破坏出一个窿,这个窿爸爸妈妈一定不会接受,不会置之不理了。
因此连带这只柚子也不会被置之不理吧。
我感到惶然无措不能回答了。
我们离开原先住的旧房子,住进现在的新房子,就是因为新房子能避风挡雨。
现在新起起来的厨房居然破了一个窿,避不得风挡不得雨了,我的爸爸妈妈能答
应吗?
黄家明忽然转身就跑走了。好像是不忍看到这枚成长中就要夭折的柚子悲哀
的结局。
可是,我不能跑,我避不开,这是我家厨房,对厨房里的一切有生杀予夺权
的人是我的爸爸妈妈,我逃避不了。
这天傍晚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爸爸妈妈进厨房里来开始煮饭做菜,最后让
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的是好像爸爸妈妈们并没有发现厨房里已经发生了重大变
故,他们好像没有发现一只柚子钻进了我们家,他们更是好像没有发现一只钻进
我们家的柚子把厨房钻破了一个窿。
此后的许多天一切都这么如常,爸爸妈妈每天在厨房里煮饭,他们始终对一
只钻进我们厨房来的柚子视若无物,熟视无睹。更怪的是而且他们对被钻进厨房
来的柚子砸出来的那个窿也熟视无睹。要想到以前他们住在旧木皮屋里对到处漏
雨是多么的担惊受怕啊。
为此我一直在思讨,有时我想他们可能真的没有发现。大人们的世界是那么
广大而繁杂,因此他们没有发现或者视而不见一只渺小而单纯的悄悄进屋的柚
子,也没有什么奇怪。
这么想通了又引起了我的另一种担心和焦虑。我想爸爸妈妈们现在没有发现
可是要是下起雨来了,雨漏进了厨房,当滴滴嗒嗒的雨滴在厨房里肆虐,骚扰了
他们的生活,肯定要想他们不发现都不可能了。
那一阵子每天早晨一醒来我急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妈妈:外面下雨吗?
然后仰脸看向窗外。
每天这么问问得妈妈都烦了,她说下雨有什么好,老是盼老是盼。
我一边看向窗外一边就放心了。我知道今天又是睛和爽朗的一天。
那些日子天总是那么地湛蓝,云总是那么地纯净。仿佛永远都将是晴朗的天。
我和黄家明碰头,我对总是晴天表示满意,沾沾自喜。可是黄家明就不喜欢
了,不仅不喜欢还为总是大晴天而忧愁起来,他仰头看天说再不下雨,田地就要
干枯,收成就要受影响了。
听黄家明这么说我惭愧起来。黄家明的爸爸妈妈都是农民,种田种地,靠天
吃饭,不像我的爸爸妈妈是卫生所的医生国家干部,不靠天不靠地旱涝保收。
我就有点不好意思言不由衷地对黄家明表示那就下一场雨吧。
黄家明不说话默然走开了。
他走了以后天果然就变了脸色,开始时是变得天昏地暗,地上刮起一阵阵卷
堂风,把枯叶卷得飞上天又落下地,然后雨就噼噼啪啪飘泼地倾盆而下了。我的
妈妈在家里手忙脚乱,她大喊关门,关窗。她这么喊其实是喊她自己,她一边喊
一边急忙地奔向门把门关了,又奔向一扇窗把窗关了,再奔向下一扇窗把下一扇
窗也关了。正在关窗的时候,雨已经噼噼啪啪打下来了,斜飘下来的雨从窗外打
进来,打湿了她的脸。妈妈姣好的脸沾着一滴一滴的雨珠,使她的脸变得更加明
媚而生动。
后来雨小了,我跑进厨房,我看到厨房的地湿浇浇的,是那个被柚子砸破的
窿带下来的。爸爸和妈妈也跑进来了,他们抬头看着那个窿,妈妈连声责怪爸爸
说我早让你把那个窿补起来你就是不补。
被偷食的柚子
我和陈松算不上是好朋友,我甚至有点敌视他妒恨他。
我所以敌视他妒恨他只有一个唯一的原因:他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
而我,既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
我很孤独,而陈松不孤独。虽然很多时候我很喜欢孤独,但见陈松不孤独,
总是有姐姐妹妹围着,我心里就对他产生了敌视和妒恨。
我虽然觉得我因此这么敌视他和妒恨他有点不讲理,可是这世上不讲理的人
多了事多了,我为了这点事成为其中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也不必大惊小怪。
所以很多时候我甚至很鼓励自己敌视他妒恨他。
陈松发现了,陈松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我总是突然对
他发火,对他大吼大叫,表现得那么嫌弃他。特别是当他的姐姐和妹妹在场的时
候。有时他也针锋相对,也对我大声吼吼,对我一甩手昂着头一走了之。
我见他这么昂着头对我不屑一顾地走的时候,我的心里特别软弱,特别脆弱,
特别难受,感觉到受了伤害,虽然我明白你怎么对待别人别人也当然会怎么对待
你,我的眼里还是擒满了泪水,我希望他不要这样,我希望他回过身来,希望我
们和好如初。可是希望其实就是一种既成的失望。
陈松的爸爸妈妈也是卫生所的医生,也住在我爸爸建的卫生所连排宿舍里,
隔我们家大概有五六家,也是从县医院下放来的。这些都应该是我们能成为好朋
友的良好基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们必定能成好朋友,开始的时候我们好像
确实是好朋友。我甚至觉得奇怪,当初我们在县医院的时候不但不是好朋友,还
彼此从不来往,不但彼此从不来往,事实上我们从来互不相识。这真是有点奇怪
啊。人和人,相识了,共处了,何时何处相识,何时何处共处,总是有点奇怪。
带着某种深味和宿命。现在,我们在安陲卫生院碰了头,不得不相识,要不是因
为陈松另有姐姐妹妹,我们一开始就成为好朋友,一开始以后肯定也一直还会成
为好朋友。可是,他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情况就不同了,我们就不能成
为好朋友了,或者说我们有时还会成为好朋友,更多时候就不能成为好朋友了。
环境一复杂,朋友就会做不成。
因此我和陈松既是好朋友又算不上好朋友。但有时我们俩个在一块玩的时候
就都故意忽略和忽视这点,我们心照不宣,假装和衷共济。
这天陈松来找我,他说走我们看马蜂窝去。
陈松特别地喜欢看马蜂窝,简直可以这样说:哪里有马蜂窝哪里就有陈松。
可是马蜂窝以及马蜂对陈松并没有好感,并没有拿陈松当自家人。不仅马蜂
没拿陈松当自家人,连蜜蜂也没拿陈松当自家人。有一次陈松他的爸爸陈叔叔去
山上装来了一窝蜜蜂,他把这窝蜜蜂安置在挂于屋檐下的蜂箱里。蜜蜂们便在蜂
箱上飞来飞去,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陈松看见了很欢喜,便大大咧咧地走近这
些蜜蜂。他以为这些蜜蜂是他家的,自然会对他像对待家人一样友好友爱。可是
还没等他完全靠近蜂箱,他就被一只蜜蜂狠狠地在他额头上蜇了一下。他又痛又
怕,又不理解,只好呆呆木木地站在原地眼泪鼻涕一大把地大哭,直到他爸爸陈
叔叔闻讯赶来把他救走。他的妈妈张阿姨也来了,很生气,训斥道:你怎么那么
蠢啊,蜜蜂蜇你了你也不会跑。陈松听到了妈妈的训斥,本来已经停止的哭声又
从他的嘴巴里响亮地传出来。
可是陈松并没有因为被蜂蜇了从此而远离蜂,他倒好像更加痴迷蜂了,不管
是蜜蜂还是马蜂或者是黄蜂,只要是蜂他都要找去看,不知他是喜欢看蜂们优美
的飞行姿势呢,还是喜欢看蜂们妖娆的体型。为此他已经被各种蜂蜇了一次又一
次,每一次被蜇后他都木木地呆呆地站着鼻涕眼泪一大把地大哭,等待陈叔叔赶
来救他。陈叔叔救了他第二次的时候,也很恼火,大声地责问陈松:怕不怕这些
蜂?陈松答怕。以后还敢不敢看这些蜂了?陈松答不敢了。可是说话不算数,只
要哪里有蜂陈松还是要兴致勃勃地连忙跑去大看特看,好像这世界上没有比看一
只蜂更令人心旷神怡更令人心满意足的了。这让陈叔叔和张阿姨都感到无可奈
何。
这不,陈松又要去看蜂了,还要我同他一块去看蜂。他催促我说听说柚林里
来了一窝马蜂,快走,赶快看去。
我就随陈松出了门。
可是我们来到柚林,穿梭在柚林中,左找右找,东看西看,不但没见一窝马
蜂,连一只也没看到。
看来陈松的消息不确。
情报失误,陈松抓头挠腮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只好往回走了。
走着走着,陈松忽然拉住了我,他说我们回柚林偷一只柚子来吃吧。
他这么一说我感到我的口水顿时就有点要流出来了,觉得他说得很好很对,
主意呱呱叫,有点后悔当时在柚林里怎么就没想到呢,走出这么老远了才想到,
那时顺手摘一只多好啊。不过也不要紧,再返回去也累不着人。我和陈松立即就
大步甚至奔跑着返回了柚林。
柚林的每棵柚子树上都挂满了柚子,都硕果累累。有的是青色的正在成长,
有的是淡黄色的已经饱满成熟。我们看准了一棵最大的柚树,看中了这棵最大的
柚树上最丰润的一枚柚子,我们毫不犹豫三爬两爬就爬上去了。
正当我们一心要去采摘的时候,陈松的脚下一软,他低头看见他踩着的树丫
洞中好像藏着一只钱包,他弯下腰去把钱包捡了,拿在手上打开来看。里面有一
张拾元的钱,还有一张伍元的钱,另有一些角票一时也看不清多少。他对我大叫:
看,我捡到了钱包!
我和他合在一处都吱溜滑到了树下。
我们席地而坐,把钱包里的钱一张一张拿出来一张连着一张整齐地摆放在泥
地上。
这些摊开来摆放在泥地上的钱,被明晃晃的阳光一照,照射得白札札,好像
金光闪闪,把我们的眼睛都耀花了。我们连忙把它们收拢起来,我看得出陈松非
常地兴奋非常地紧张,陈松大概也看得出我也非常地兴奋非常地紧张。
陈松握着钱包,我拿着钱。我们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没说话,都明白了对方
的心意,一齐向对方点了头,表示同意,就应该这样,然后一齐迅速站了起来,
拍拍屁股,并排着一溜烟跑回公社。
公社礼堂里张书记正在主持召开三级干部会议,我率先冲进会场冲上讲台,
我扬着握着钱的手,因为激动而不顾一切地打断了正在讲话的张书记,大喊:张
书记我们捡到了钱。
张书记愣了一下,便明白了。他接过捡到的钱放在讲台上,立即指挥我站在
台前正前方面向开会的干部们,开始当着所有的干部对我的拾金不昧进行表扬,
并要求秘书会后立即写一个大红表扬信贴在礼堂大门口旁让所有的人都看到都
读到。
我昂首挺胸站在台上,脸色徘红,眼睛闪亮,感到无尚光荣。这时我看到陈
松站在台下,手中还握着那只他捡到的已经是空空如野毫无价值的钱包,他仰望
着我,脸色也是红朴朴的,好像我的荣耀也光耀了他,他高兴地兴奋地对我呵呵
傻笑。
后来我们一起对贴出来的表扬信一读再读,当读到写着我名字的地方他读出
来就不是我的名字,而换成了“陈松”两字,换成了他的名字。我们都感到心满
意足,得意洋洋,都觉得做好事原来是那么快乐。简直快乐成幸福了。以后我们
经常专注地低头望地望向一切可能被遗忘藏有钱包的地方。遗憾的是这样的事情
发生了一次就不再发生第二次,被我们撞上了一次就没有被我们再撞上第二次。
第二天我们记起来我们因为捡到一只钱包而被打断了的最初意图,我们又相
约着跑到柚林,爬上那棵最大的柚树,把那枚最大最好的柚子手到擒来。
我们把柚子抱到了河边,在河边用竹片破开了柚子,一人一半拿着柚子,你
望着我我望着你,大嚼而嚼,嚼得哈拉子满嘴流淌,哈哈大笑。
把柚子带到上海去
我们要回上海探亲了,在走之前的好多个夜晚起码一个礼拜爸爸妈妈都睡不
着觉,他们兴奋地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商量到底带什么礼物回
上海,常常商量到公鸡报晓,东方既白。也不知道困。
爸爸妈妈可能已经有三年甚至四年没回上海了。
每年在某个时候爸爸妈妈都会向公社打报告要求请假回上海探亲。按规定爸
爸妈妈一年或者两年就应该有一次探亲假。
张书记收到了假条,连看也不看,总是姿势优雅而豪爽地把钢笔从上衣口袋
一把抽出来,打开笔套,大笔一挥,刷刷写下“同意”两字,再在签名栏签上他
的大名“张兴旺”。他不但总是爽快地同意了爸爸妈妈的假条,把名签了,还要
同爸爸妈妈唠嗑,亲热地要爸爸妈妈回到上海后代他问老人家好问老人家安。这
让母亲很激动,每次他这么叮嘱的时候,母亲都哭了,流出感动的眼泪。张书记
就有点手足无措。他不停地搓着手喃喃地对母亲说好了好了吴医师,回家看望老
人是好事是喜事啊怎么还哭呢。我父亲也劝。我母亲听了反而哭得更响了,更停
不下来了。两个男人都只好手脚无措地你看我一下我看你一下不知怎么办。后来
母亲不哭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见了就拍着手掌大声喊道:“呵,朝鲜电
影又哭又笑!”母亲听见了更加扭捏了。那时候流传这样一个顺口溜:中国电影
新闻简报,朝鲜电影又哭又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阿
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我活学活用起来。不过这句顺口溜还总结得真是那么回
事,至今我还记得在看阿尔巴尼亚电影《第八个是铜像》的时候,所有观众都仿
佛被笼罩在云里雾里,始终看得一头雾水。
可是张书记同意还不管用,爸爸妈妈还要拿着这张张书记批示了的请假条上
县卫生局报批。到了县卫生局,卫生局的局长还不立即审批,总要搁几天,拖几
日,然后才批复下来。爸爸和妈妈只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住在县招待所一天天团团
转焦急地等啊等。那时我深恨这个制度,我觉得签几个字的事为什么要让人家等
这么久呢为什么要这么整人呢。真不明白。并且等了好几天,终于等下来了,批
复却是不同意。回到公社,张书记知道了张书记也为我的父亲和母亲忿忿不平,
他说谁没有爹娘老子。有一回他甚至亲自陪我父母再上县里到卫生局去要局长签
字同意。局长不动,对他嘿嘿冷笑。他只好又陪着我父母悻悻地打道回府。回到
公社,张书记安慰我爸爸妈妈:这个局长不会总当局长,明年就会换局长了,就
好了。我的爸爸妈妈听了眼睛一亮。可是后来局长是换了,但是原来是什么样仍
然还是什么样。
尽管如此我的爸爸妈妈总算等到一次探亲假了。消息一下在公社传开了,成
了公社头条新闻,大家互相议论着,纷纷上我们家。
最先来的是住我们隔壁的梁雪花,梁雪花说吴医师回上海帮我们覃常梁川带
两斤小白兔奶糖来吧。我父亲早已准备好了一个本本,他在一旁听到了,连忙打
开本本,把梁雪花要两斤小白兔奶糖记下了。
然后来的是陈松的爸爸,陈松的爸爸陈叔叔说陈莉想要一条纱巾。我父亲听
了,连忙打开本本,记下来了。他接着又说陈松想要一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父亲又记下来了。他继续说陈静想要一枝活动铅笔,父亲连忙又记下了。
再后来来的是粮所的王会计,王会计比划着说吴医师你帮我带一种什么什么
样的发夹来吧。我父亲仔细地问清楚听明白了,立即打开本本详详细细地记下来。
连张书记带着他爱人也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说罗医师吴医师肯定好多人
要托你们从上海带东西,我原来想就不麻烦你们了,可我爱人很想要一件上海风
衣,不论什么样式总之你帮我们随便带一件吧。父亲听了连忙记下来了。
人们来得络绎不绝,多得让我眼花缭乱,好像所有公社的人都轮番到我们家
来了。连黄家明的爸爸也来了,他来不是要我爸爸妈妈从上海带东西给他,而是
要我爸爸妈妈把安陲的东西带给上海。他说罗医师吴医师听讲你们要回上海探亲
了,我没有什么东西好让你们带回上海,家里有几斤老笋干,你们将就着带回上
海吧。
黄家明爸爸走了以后又来了好多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来送东西给我爸爸妈
妈带回上海的。我妈妈接过这些人的东西时突然又一次放声哭了起来。
凡是托爸爸妈妈从上海带东西的爸爸都用本本记下了,而那些送东西给爸爸
妈妈的,爸爸也仔仔细细记了下来。他说等我们从上海回来了,这些送我们东西
的人我们都要每人回一份礼。母亲听了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一家要回上海了,仿佛整个公社都喜气洋洋。
可是还有一件事爸爸妈妈一直商量不下,弄得他们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就
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应该带什么东西回上海送给上海的亲人,他们整夜整夜地
商量,嘀嘀咕咕,又兴奋又有点焦急。他们希望把安陲最好最独特的东西带给上
海的亲人们,可是他们又犯难,不知道什么是安陲最好最独特的东西。
后来还是梁雪花帮他们解决了难题。梁雪花说你就带一麻袋柚子回去吧,这
些柚子是我们卫生所自己种的,也就是是你们自己种的,是自己的劳动果实,又
好吃又有意味。
父母听了顿时都感到灵魂开了窍,觉得梁雪花说得很对出的主意很好呱呱
叫。他们连忙朝床底看。不管是我的床底还是他们的床底正堆满了卫生所发的柚
子。
每年的 10 月以后的某天卫生所就会组织摘柚子分柚子。每次摘下的柚子总
是多得堆成一座大山,然后又按职工数将这座柚子堆成的大山分成给各家各户的
小山。我们把这座小山一点一点扛回家,让它们变成山川流淌在床下。每晚上饭
后父亲就喜欢破开一只饕餮大餐一回,他得意地说这是饭后果,好像“饭后果”
是一种养生的好习惯,必习之,以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吃饭后果,直到有一
天被一位姓杨的医生禁止。父亲也是医生,这位姓杨的也是医生,同样是医生说
的话做的事却大大不同甚至相反。但是我相信杨医生,他更时代,更现代,更具
当代理念,我认为听从他不会错,从此不再食饭后果了。改了这个习惯倒让我更
怀念过去的日子。
父亲去粮所要了一只大麻袋,他把柚子一只一只装进这个麻袋,不一会就把
麻袋装得满满当当鼓了起来。母亲和我在一边看着,眼睛充满了喜悦的光芒。
遗憾的是当初一些最重要的细节如今我却忘了,不记得想不起了,人往往遗
忘掉他不该忘掉的东西。父亲和母亲是怎样把这么一大麻袋柚子,以及还有许多
其它别人送的东西带到上海的呢?
现在想来要带回上海的东西肯定大包小包,多得有点堆积如山。
他们怎么把它们带回的上海?
这真是奇迹。
我的三姨孃支边在新疆,她每次从上海回新疆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地往新疆
带东西,我看在眼里总是惊奇不已,总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她就能完成这个奇
迹。就有这点本事有这个能耐。
也许只能说那时的人对物质有无穷的欲望和力量,如果是一座山也能把一座
山从头到尾带走吧。
柚子带到上海,我的外公我的外婆,以及众多的亲人们孃孃舅舅姑父都无比
地高兴无比地欢喜。从此以后在上海外公家里总是有柚子,都是从安陲带来和寄
来的。我寄养在上海的时候,见到柚子我总爱指着它们对所有人大声说:瞧,这
是我爸爸妈妈带来的。大家听了都点头说是。
张婆婆与柚子皮
陈松的外婆张婆婆从首府南宁来到安陲,她的到来,在一定程度改变了安陲
人的许多东西包括食物链。
安陲是一个闭塞而本分的山村,安陲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循规蹈
举,按部就班,亦步亦趋,一切都遵从古训,凡是古已有之的就是对的,凡是千
古未有的就是错的。民风淳厚,良善安分。特别是女子谈婚论嫁都要通过明媒正
娶。
可是陈松外婆张婆婆到来了,一切都将改变了。
她最先改变的是公社广播站播音员王美鲜。
王美鲜 18 岁,长着一张娃娃脸,身形娇小玲珑,总像是未长大的孩子。所
以所有人都当她是孩子连我们也当她是孩子而忽视了她已经有了大人的情感。她
偷偷爱上了公社李副书记。
李副记书刚从部队转业回来,走路、说话、做事带着一股军人作风,干炼、
硬朗、刚强。
这些坚硬的东西迅速吸引了娇弱的王美鲜。她每天总用崇拜的、渴慕的眼神
下意识地追随着李副书记。
对此谁也没有发现,包括李副书记,也可能包括王美鲜本人自己。可是却被
从城市里来到安陲的张婆婆发现了看在眼里了。现在想来这应该当然是自然的必
然的。
张婆婆发现了事情没有完,却才开始。她像天底下热心的婆婆一样立即不断
地撺缀王美鲜,最终让王美鲜的爱情在她的撺缀下在王美鲜小小的心灵里觉醒和
开放了,并在张婆婆的撺缀鼓励下而变成勇敢。她开始大胆地追求李副书记,并
且两人终于暗结秦晋。
直到王美鲜肚子大了王美鲜的父母才发现。逼王美鲜说出是谁搞大的肚子,
是谁给他们带来的耻辱,王美鲜坚决不说。最后王美鲜的父母愤怒地按安陲的习
俗,将王美鲜装进猪笼抬到河边,要把王美鲜沉入河底。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个人忽然拿着一把柴刀站出来了,只见这人也不说话,
抢上前去弯腰奋力用手中的柴刀不由分说三下两下将猪笼砍碎,救出了王美鲜。
这个人不是李副书记,竟是张婆婆。
所有人都看呆了。在所有人的惊呆中张婆婆把王美鲜带走了。
很多时候表面硬朗刚强的人关键时候总是最软蛋最怂的人,比如李副书记大
概就是这样。
后来公社调查出了搞大王美鲜肚子的人是李副书记,把李副书记开除公职
了。
失去了官职回家当农民的李副书记却没有失去爱情,王美鲜不改初心地依然
选择了他。
很多人叹惜,一者觉得王美鲜很不值当,二者更有甚者觉得王美鲜的痴情给
错了人。至于王美鲜真实的感受是什么,就没有人关心了。
不过自此以后自由恋爱自由婚姻就在安陲盛行开了。
这是张婆婆的功劳。其实更是时代变迁民风开化迟早会到来的结果。张婆婆
只是使得这个必然的结果似乎是因她而到来了。
张婆婆不但改变了安陲人的爱情观婚姻观,她还改变了安陲人的饮食观。
有一回人们惊奇地看到她从山上采来了一堆的蕨手,把它们放在木盆里,用
小刀一根根破开后,浸泡在水中。
黄家明看到了,黄家明看不明白,其实所有的安陲人都看不明白,黄家明便
向张婆婆问了所有安陲人想问的问题,黄家明问道:张婆婆,你这是干吗呢?
黄家明这么问完,所有安陲人都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但是他们没有听到答案。张婆婆听到了黄家明的问话,抬头望了望黄家明的
迷惑,笑着却答非所问,她撵着黄家明说,小孩子走远点。
这让所有的安陲人顿时大失所望。
很多天后张婆婆突然端了一碟菜送到我们家给我们,她笑吟吟地对我母亲
说:吴医师给你尝尝鲜。
母亲看一眼那碟菜,原来是蕨手。只见被切成寸长的蕨手整齐地堆排在碟中,
颜色红黑,冒着热气。
快尝尝,快尝尝。张婆婆笑眯眯地催促着。
我母亲听话地用筷子夹起一小截蕨手小心地放进嘴里,用门牙撕开一点,再
用舌头卷进嘴里轻轻地咀嚼,边嚼着边大点其头赞道“好吃好吃!”
张婆婆听到我母亲的称赞,两眼更是笑成了一道缝,只看见眉毛一抖一抖的,
看不见眼珠了。
母亲连忙把这碟蕨菜拿给隔壁的梁雪花。梁雪花尝了也大叹“好吃”。
梁雪花赶忙又同着我母亲一起把这碟蕨菜送给王会计品尝,王会计尝了,也
大叫“好吃好吃”。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所有的安陲人都知道有一种菜叫蕨菜,味道好极
了。
自此以后安陲人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叫蕨菜的菜。
我的父亲有一天翻他的旧书,翻看到《齐民要术》,忽然兴奋地拍着桌子对
母亲大叫:快来看快来看,原来蕨菜是菜根本不是张婆婆的发明,古已有之。
母亲闻声凑近去看,只见父亲翻开着的《齐民要术》上写道:蕨,山菜也。
还画着蕨菜妖娆的图形。
母亲扭头表示鄙夷地望着父亲说,“你早干吗去了!”
父亲讪讪地笑。
在十月收了柚子后,卫生所里每天每家每户都要大破大嚼柚子。
柚子的果肉被大家大口小口地吞进了肚子,不见了踪影。可是果皮却没有被
谁吞进肚里,而是变成垃圾堆积如山地丢弃在卫生所连排宿舍的屋山后。不久便
发出阵阵恶臭。
张婆婆见到了直叹息。她回到家坐在屋里闷头想了很久,最后想通了,拿定
了主意,便从家里走了出来。
她从连排宿舍的第一家也就是我们家走起,她走进我们家,对我父母说罗医
师吴医师以后破开的柚子皮就不要丢掉了,丢了可惜,留下来,我再教你们做一
道美食吧。(记得张婆婆那时好像真的已使用了“美食”这种今天非常时髦时尚
的词。)
我的爸爸妈妈正为被大家以及自己丢弃在屋山后发出阵阵恶臭的柚子皮烦
恼。
这处屋山后离我们家最近,我们家最先受害最受其害,可是又没办法,又无
可奈何。我的父母都一同认为都以为垃圾就应该是这样丢弃,不可能还有别样。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村村寨寨都建有各类设施齐全不会污染环境的垃圾场,还
配置有专门的环卫工人特别上门回收垃圾。回收到的垃圾还要分门别类,能用的
再利用,不能用的另处理。那时候每个人的家里产生了垃圾,大家想丢哪里丢哪
里,爱丢哪里丢哪里。而且只要一个人率先丢在一个地方了,得到了大家认同,
那个地方就自动变成了垃圾场,就是垃圾场了,人们都纷纷朝那个地方扔垃圾,
最后让垃圾在那里堆集如山,恶臭满天,老鼠横行,苍蝇四飞,管它会不会污染,
难不难闻,会不会可不可能带来疾病。人们全没有想到这些,也许有想到的,但
也觉得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只好让生活这么含含糊糊得过且过了。像我的父亲便
是这样。
可是张婆婆可能不是这样,她好像不太能容忍某种东西的恶化,她大概总想
把美的东西变得更美,把不美的东西也想办法变得美好起来。她对生活总是有创
意,有建设,绝不姑息,不得过且过。她叮嘱了我的爸爸妈妈后,又去叮嘱梁雪
花,叮嘱了梁雪花后又去叮嘱王会计,就这么一家一家叮嘱过去。
张婆婆很快收集到了一堆柚子皮,她把我的妈妈,梁雪花,王会计等都召唤
到她家,然后她拿起一把刀,又让召唤来的人每人都拿着刀。她先示范,左手把
一块柚子皮握在手里,右手拿着刀一刀一刀削掉柚子皮表面上的青黄表皮。我的
妈妈、梁雪花等等虽然不明白张婆婆这么干是什么意思,但都乖乖地有样学样纷
纷拿着刀认真地削起来,不一会都削好了手中握着的柚子皮。
张婆婆把它们归拢起来,放在脸盆里清洗干净,再把它们拿在砧板上切成条,
拧干水,然后生起灶火来,将它们在烧热的油锅里炒来炒去,不出几分钟就炒出
了一道菜,盛在碗中。
只见这道菜看上去完全没有扮相,糊糊的像一团糨糊,与张婆婆当初向我们
捧出并一鸣惊人的蕨菜那种美妙的扮相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张婆婆笑呵呵说大伙
不要客气,都尝尝。
可是谁也不想率先动手,都疑疑惑惑犹犹豫豫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像都
在询问:“这种东西能吃吗,好吃吗?”都感到难以下口。
陈松看到了,陈松拿起筷子夹起来大块朵颐,一边吃一边嗦着热气大声说“好
吃好吃。”
陈松让我也吃,我提起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感到绵绵的像棉花糖只不过
棉花糖是甜的它是感的,却各有味道,继而又嚼出了其中藏着的柚子特有的一股
清香。感受着这个味道一下让我喜欢上了,我也连连说“好吃好吃”,一边说一
边大夹大夹地夹进嘴里,也像陈松一样大块朵颐享受起来。
张婆婆笑吟吟地看着我和陈松,心满意足的样子。
所有人都一齐动起筷子,没几下就把一碗菜风卷残云了。
就这样柚子皮菜在安陲自此流行开来,屋山后再也没有被丢弃的堆积成山充
满恶臭的柚子皮了。
从此柚子皮菜成为了我们家餐桌上的一道保留菜目,每当秋后柚子上市,我
们家的餐桌上隔三差五就会上这道菜。
从此安陲公社许多人家的餐桌上也像我们家一样都兴起和保留下来了这一
道菜。
如今 30 多年过去了,张婆婆早已作古,而她通过这道菜留下的清香却一直
诱惑着我,诱惑着我们对生活的好奇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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