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二）

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同桌是个邻村的女孩子。 长的白净，娇气。    

      不知为什么她总有好吃的带到学校来，也老给我吃，好像我就是她养的宠物。 看她每天换一身新衣服笑眯眯的样子，好像生活在童话世界，直把我嫉妒的发疯。    

  有一天我问她你奶奶怎么什么好吃的都有啊？她眯着双眼皮说：不告诉你。她依然给我吃的，还有小本本，小玩具什么的。    

  冬天到了她有花手套和漂亮的围巾，而我只能双手揣在脏兮兮的袖口里。她用印着小蝴蝶的手绢经常捂着鼻子，而我经常把鼻涕摸在袖口上。      

 夏天的时候她穿着精致的皮凉鞋，我的破布鞋已经露出我的二哥了，还经常脱下来踩，有时被她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到处乱找。    

  她笑眯眯的长眼睛里漏出既有嘲笑又有怜悯的神情。我为了回报她的恩典就将书桌的大部分让给她用。她懂得很多，总讲她家里又来了什么样的客人。    

  有一次她问我：你知道结婚的事吗？我迷惘的摇摇头。她神秘兮兮地说一男一女就可以结婚。她又问你知道怎么会有小孩儿吗？我还是摇摇头。她咬着我耳朵似的说：一男一女在一起吃顿饭就有了小孩儿了。把我唬得不敢再吃她给的任何东东。   

   后来她当上了班长，更加得意了。其实她学习很一般，只是我没有任何优越她的地方，只能把嫉妒深深埋起来，可她也许隐约有点感觉吧，总能打消我的沉默给我讲她家里的事情，然后像优待俘虏或证明自己讲的真实可信送给我战利品。然而我好像并不乐意做她的宠物似的不领情。

      有一次她拿出一副手套要送给我，我瞅着那很精致的手套说 你奶奶织的手套真是密啊！她撇着嘴说 什么奶奶啊，是爸爸单位的阿姨送给我的，我有好几副呢。我到现在都不清楚她家里到底有几口人，反正不是阿姨就是叔叔姑姑舅舅的。我不敢想下去，怕我的嫉妒长大。然而我还是不想让她知晓我家的背景，我极力的阻止她上我家里玩，尽管我已经去她家好几次了，还去过她的阿姨家，她的爸爸妈妈和阿姨都认识我，只是我可不承认是她的好朋友。     因为我讨厌她浪费东西，从来不穿破旧的衣服。

有一次我终于无法制止她上我的 家里去了。那天老师说让同桌去做家庭互访。那一阵我的父亲在相亲，我和奶奶、叔叔住在做饭的草棚子里，奶奶戴着断腿的老花镜坐在土炕边给我的叔叔补袜子，一边给她讲那我都听了一百遍的老故事，她竟然听起来没完，拉着奶奶的衣襟求她再讲一个。她一边嚼着奶奶给我预备的红薯干一边欣赏着老鼠在屋顶上爬来爬去玩杂技。我望着她那白的要命的牙齿嚼着我的零食恨不得夺过来。我蹲在地上脚都麻了，祈祷她赶紧回她的家，因为她坐着我唯一的木凳哩。从那一次我决计不让她去我家里了，因为她对同学说起了我家里的草房子是多么的矮、大土炕又是多么的宽！      

 有一次当老师走下讲台时她很不高兴的对我说 ：我们不能结婚，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姓，是她的妈妈说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过什么结婚的事。第二天她穿了一件红白相间的毛衣，我当众给她起了个外号：小花蛇！她急了骂我‘小羊羔’、该死的小羊羔！随后我推了她一把，连带把她作业本划破了，她急的一下子用笔尖扎了我手一下，我也急了一拳砸在她的胳臂上，疼的她趴在书桌上呜咽起来。从此我直到小学毕业再也没理过她，尽管她总想送我东西，求我和好。    

   考初中的时候我们班里只有几个去了县一中，都是班长只有我不是，尽管我知道我的成绩很好，可依然觉得蹊跷，连老师都奇怪。后来听说一中的都是有门子的纨绔子弟，我一个小痹三怕受气竟决计去了镇中！而她顺利的去了县一中。直到初中毕业我才知道她爸爸是文教局的局长，我的名额也是她求爸爸办的，可我竟然毫不知情。当我发现我的前途从此埋葬在那荒芜的小树林儿的时候我的下水都悔青了。 

      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也许老天看着我可怜曾眷顾过我，但我不知觉。总认为自己是个倒霉的家伙，好事与我不沾边儿，有点自暴自弃或许张扬个性呢？不像别人那么在乎荣辱得失甚至没了疼痛的感觉。洗澡能搓出血印子，刮脚刮出口子。手和脚新伤压着旧伤，看到血就莫名的兴奋，迷恋在身上割口子的凉丝丝的快感。我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家伙，看到父亲被人砸破了脑袋包着的白纱很是羡慕，看到叔叔屁股上冒出的肉瘤疼的像杀猪一样叫唤我直想笑，看到奶奶割麦子磨的手上的血泡我无动于衷。又当人们看到我被车轱辘撞飞腿上露出瘆人的白骨而惊悸的时刻我很英雄式的站起来对惊魂未定的司机很酷的摆摆手说：没事，走你的！司机很听话的上车走了。邻居骂我傻，我辩解道：人没事要人家的钱干嘛？人要没了要人家钱又干什么？受伤使我想起电影里的战斗，人家受伤都不疼，我凭什么疼？现在才知道电影里的受伤原来都是他妈的假的，而我是真金白银的，谁疼谁知道！      

  过了几天我还是有点肚子疼，邻居劝我去医院看看。我没去过医院，去了以后医生看也没看就说去交费，我问多少钱？收费的说先交两千吧，我吓了一跳说不值得，那大眼睛一瞪说怎么不值得？新进的仪器好几万呢！我紧忙说不是你们不值，是我不值，我才值二百元。医生和收费的以及周围的病人都呆了，看着我说是不是脑子也被撞坏了？我说我真的没事，我父亲从人家手里拿过来的时候二百元外加一抖高粱，现在能折二百五，那时还不到呢。     

  说起我小的时候我可不知道，全是听他们说的。说刚把我抱过来的时候更是贱。脑袋比鹅蛋大不了多少到底几斤不知道生下来几天也不清楚，听说那嘴可大，占满了整个脸。等到我十几岁的时候我至少听到五六位中老年妇女看着我说：你还吃过俺的奶哩！您老奶奶半夜抱着你敲俺家的门喊：他婶婶啊，快开门，给俺家的毛根儿喂口奶吧，饿得哭不出声儿了哇，二百多块呢！俺出来一瞅啊，哎呀呀，还不如养个小猫小狗保险呢！你逮住俺的奶头儿一阵吮，一眨眼俺的两个大茄子变成了两个瘪柿子了！        我望着眼前这位像把老枣树皮披在身上、衣襟上的污物发着油亮、眼泪和鼻涕一起送到嘴里在搅拌的妇女差点儿吐了出来，我怎么这么贱呢？以至每当我见到中年妇女就会很快走开，生怕她们对我说：你还吃过俺的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