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11月,琦殿发了一篇推文:「秋天,年轻人像候鸟一样飞往乌镇」。
两年后的11月,现在,我终于如愿成为候鸟,飞抵第七届乌镇戏剧节的舞台。
乌镇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缱绻情调,而乌镇戏剧节,则是浪漫得近乎梦幻和天真了。十天的时间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戏剧演出团体和爱好者们从四面八方飞抵这个江南小镇,专心以戏剧爱好者的身份游走在28部剧目之中。白天,从生活中脱身而来的寻梦男女混在行色匆匆的游客之间;夜色深处,更多的追梦人涌了出来,入戏、入戏、入戏……太深。
戏剧节期间乌镇的夜,是水乡的温柔中文艺的朦胧。周五中午下课后匆匆赶往机场,傍晚飞抵杭州,在高速公路上迎着夕阳、踏着夜色到达乌镇。
21:00在大剧院序厅外排《局外人》入场,偶遇赖声川,当我们还在踌躇时有其他观众上前合影。工作人员在旁边笑着劝阻“大家主要是来看剧的嘛”,赖导却随和地说着“没事儿没事儿”,附和着我道“那我们来自拍一下”,留下了我在戏剧节的第一张合影。
此时,《局外人》开始检票,我们并入入场队伍,突然有个女孩儿对着我前面的一个年轻男生问:“你是昨天青年竞演演《忘川》的那个吗?”背影回过头成了一张清冷侧脸:“是。”旋即他又安安静静低头看着手机,跨过门槛,成为今夜的普通观众。
由于时间所限,今年首刷乌镇戏剧节只挑了三部剧目:《局外人》《等待戈多》《特洛伊女人》,力求用最少的时间接触最多的经典。然而惭愧的是,原本打算在出发前仔细研读原著,最终还是因为工作太忙没能完成,抓瞎就来了……不得不说,如果对原著没有一定的了解,那么有一些戏剧的设计和深意是很难当场参透的,这也给下一年的我提了个醒,务必要看完原著再看戏剧,才能达到最好的欣赏效果。
《局外人》是法国作家加缪的代表作,也是这次三部剧当中我认为呈现得最好的一部。演出地点在乌镇大剧院序厅,场地容纳的观众很少,所以感觉观众与剧场空间的联系更紧密;舞台和观众席倒置的方式对我这样的戏剧小白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于是会在欣赏剧目时也不断地思考这样的设置,对剧情的揣摩也更投入。
戏剧对原著的还原非常到位,几个关键的场景表现力很抓人,如默尔索在母亲葬礼上的反应、玛丽送披萨和默尔索重逢的反应、默尔索数次说“都可以”来表现作为“局外人”无所谓的态度、默尔索在监狱中的场景,都把著作中“局外人”的形象表现得很透彻,使之既有受到时代裹挟的被缚者的参与感,又与现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足以形成一种谨慎的旁观者态度。
此外非常值得一提的是男主赵阳在表演时那种豁出去的劲儿,尤其是一边有念白,一边慢条斯理脱衣服、叠好;脱裤子、叠好;然后只身着全黑内裤在舞台上坦然走动和表演的时刻。不得不说六块腹肌实在太有视觉美感,整体紧绷的姿态又极具力量感,特别抓人眼球。他一开口,观众席都有点静止了——期待他的惊世之语,更期待如此扮相的“局外人”将如何格格不入地迎来自己的命运。
一般而言,几乎全裸的表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色情,可赵阳用相当投入的、与主人公气质吻合的“正”去避免了这一倾向。全剧欣赏下来,观众们固然为秀色可餐的肉体而叹服,但前后互证的情节和戏剧张力使得人们有很好的沉浸感,不觉突兀,只觉情不自禁的沉重。谁是“局外人”?“局外人”为何要让“局外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们如何理解现实、理解存在?这是悖论,或是真实存在的荒诞虚无?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哲学问题,恰恰正是一般性思考难以触及的最深处。对于追求认真地、用力地、拼命地活这一次的人们来说,有着振聋发聩的意义。
在日夜交界的时刻于水剧场上演的《特洛伊女人》则是我第一次欣赏和感受希腊原声表演。80分钟的剧目,水剧场由晴色转向黄昏,与几盏澄黄的射灯呼应着,与情节的起伏交织着,烘托出悲壮而怆凉的气氛。
就题材而言,剧目相当经典,特洛伊之战和美女海伦的故事既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希腊神话之一,亦是希腊三大悲剧大师之一的欧里庇得斯的著名作品。之前在给学生讲中西方神话对比的时候,也以此作为范本,讲解双方战争神话的异同,从而突出其个人主义和神的“人性”。但是这部剧目明显和观众有一定的距离:一是基本不用麦克风的希腊真人原声,在水剧场中音效确实一般,需要全体观众都相当安静,且周围风声不能太大;二是希腊语大家都听不懂,需要借助现场中英双语字幕翻译,而此次中文翻译明显不够专业——众所周知希腊神话最令人头痛的就是各种奇怪的名字,在《特洛伊女人》的故事中出现了阿喀琉斯、阿伽门农、赫克托尔这三员大家熟悉的大将,还有许多他们的配偶、儿女的名字,那么翻译就特别需要注意前后的一致性。同一个人一会儿用希腊名,一会儿用罗马名(如爱神阿芙洛狄忒,即我们熟知的维纳斯),怎么不让人看得一头雾水?我尚且是中文系毕业,正经学过外国文学,都觉得有点晕,更别说其他素人观众,有好些人实在看不下去中途离场了……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选在水剧场上演希腊原声剧目是一种很不错的尝试,现场的布置也相当具有希腊古典气息和内容上应有的悲怆性,照应“海滨”的傍水之地、全黑的服饰、赤足的演出、被鞋子包围而端坐在正中的特洛伊王后……我完全认可其氛围营造的出众之处,但也为其未能完全呈现出根本魅力而惋惜。
看完《特洛伊女人》之后,在街巷中穿行品尝了几种小吃,就急匆匆地赶20:00的《等待戈多》。这次《等待戈多》没抢到票,加了点价买黄牛,也许正是因为“高价”,所以也有更高的期待值。但看完之后确实是觉得差点意思。
《等待戈多》是爱尔兰现代主义剧作家塞缪尔·贝克特的名作,原著较为晦涩,大部分人第一次读的时候都感到不知所谓。毕业多年,我从未复看文本,走进剧场时是有点忐忑的。可能也正是因此,易立铭的戏剧工作室再创作时明显融入了更多“接地气”的中国元素,从操着京片子的演员,到表演中十足十的“拿范儿”,再到诸多融合热点的段子调笑,使得剧目竟然出现了一种“笑点不断”的效果(尤其是旁边坐的一对情侣,男生笑到座椅颤抖),一时让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毕竟这是一部荒诞派戏剧,也在讨论人的存在和价值,无论如何阐释,这个命题本身是哲学性的、严肃的,不需要也不应该刻意“玩梗”,用调笑的方式去表达。在我看来,全场的笑声与主题命意的严肃格格不入。再者,由于放映时间晚(20:00)、时间长(两幕共180分钟,中场休息15分钟),观众状态不佳,全场竟然有十多次噼里啪啦掉手机的“巨响”,大概率是观众睡着了手机没拿稳,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影响观影体验,也影响演员的演出状态,这两者是《等待戈多》中我认为值得诟病的地方。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演出场景的设置别具一格。舞台由真实沙土铺就,以插在土中的数面玻璃和镜子相互错落,营造出多维空间的观感,也与剧目内容本身“审视自己、观察自己、寻找真实的自己”的意图不谋而合。镜子产生折射和反射,而玻璃则是一眼望穿的透明,人在其中徘徊,恰如对存在与虚无的迷惘及思索。“树”以镜面贴画的形式呈现,有着平面与立体的交错。演员方面,对幸运儿和报信的小男孩印象比较深刻,不过大家都非常拼,在地上滚得满身沙土,动作很有力度和激情。
我想戏剧确实是一种非常矛盾的艺术种类。一方面,它着实“阳春白雪”,表现的形式和种类多样,很多时候需要观众具有一定的审美和文艺鉴赏能力才能理解其精妙之处,某种程度上便将观众挡在了门外;又因为这是众多专业人士投入的领域,有时候像我这样的门外汉会被“吓到不敢发声”,觉得自己的见解太浅薄,不足为外人道。但是诸如乌镇戏剧节这样的尝试,又确确实实在期望戏剧走下神坛,成为“下里巴人”都可以接触和欣赏的精神给养。于是,戏剧工作者们对其形式和内容都做了一定的改编,期望它贴近生活,与大众有所共鸣,但稍微把握不好度,就会“摔得太惨”,反而流于迎合与低俗,这并不是我们所乐见的。
我们必须明白,戏剧的呈现不仅仅是演员的事,更有赖于观众的配合。如果观影人群都能提前做好原著的功课,那么《特洛伊女人》中途离场的观众或许会少一些;如果《等待戈多》演出中,没有十几次噼里啪啦手机掉在脚下的突兀声响,那么我的观戏体验也许不会这么差;作为中文系毕业生、作为高中语文老师,如果我自己能够提前研读原著,那么勉强可以作为“半专业人士”对戏剧内容和形式有更深刻的理解……对戏剧的欣赏,不是导演和演员走99步来到我面前,我只坐上观众席,而是双方各走50步,最终站在同一方舞台。
看完《等待戈多》后已近晚上11点,我11月1日-3日的戏剧节“快闪”也接近尾声。不愿就这么离开,于是跟小伙伴又开始在夜色中漫游乌镇。
走每一条白天人声鼎沸的巷子,它们如今空落落,三两行人多是刚下班的戏剧节工作人员,正商量着去哪里吃吃喝喝;
走过国乐戏院,门口的黑板上写着明天小镇对话有“神秘嘉宾”,端详之时身后飘来只言片语:“明天小镇对话的神秘嘉宾是谁啊?”“何炅。”;
走过一面斑驳的墙,上面贴满28部特邀剧目的海报,夜色中依然鲜亮;
蜿蜒河道旁的民居早已点了灯,温柔水色中荡漾着灯影,是乌镇最可爱的时刻;
街道两旁的民宿都上了门板,可100位戏剧大师的海报仍旧迎着风猎猎作响,伴我走这段永不愿结束的归途;
最终我们来到黄磊的似水年华酒吧,许多明天要为闭幕式继续工作的年轻男女互相打着招呼,享受最后的夜晚。而没有鸡尾酒供应又不想喝红酒的当下,便叫了两杯奶茶,于黑暗中静静坐着,吹略带寒意的风,听小桥流水。
回来之后我一直说,戏剧节期间的乌镇太文艺太浪漫,太符合我的气质,以后每年都要来~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触,要把所见的一切都付诸笔端。日程繁忙,只能于周末匆匆落笔,聊以成文,保存回忆。
原来乌镇戏剧节从来都是以终为始,在闭幕式上宣布下一年的时间和主题,于是……2020年11月,我们乌镇再见。
PS:除开头和结尾两张乌镇戏剧节官图外,其他图片均为自摄,禁二转禁二改。感谢您对个人作品权益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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