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到了。
临走的时候，楚楚骑车送苏眉儿去她哥哥家。
苏眉儿说，包我提着手上，你骑的时候会轻一点。
楚楚说，你真傻。包在你手上，对我的载荷来说是一样的。你消耗的只是内力。
楚楚问，你和哥嫂一起回老家吗？
苏眉儿说，是啊，还有侄儿。
哦，真的挺好的。
也不知怎么好。嫂子和哥哥最近老是吵架，我都不想去他们家了。
楚楚很是诧异，问怎么回事。
苏眉儿说，哥哥看上了公司的一个女的，嫂子知道了，就天天吵。
那个女的一定是年轻漂亮的了？
也不是，那个女的我见过，还没有嫂子好看。
苏眉儿叹了口气，连我哥哥那样的人都会见异思迁，男人也太不靠谱了。
楚楚说，包括我吗？
苏眉儿没有答话。
楚楚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只要你不变心。
苏眉儿抱紧了楚楚的腰，说，即使我变心了，你也要对我好。
保证做到。
苏眉儿这才笑了。自行车一扭一扭的。
车子骑到商河了。苏眉儿说，别送了，你回去吧。越送越远。
楚楚说，没事，等会儿我坐车回去。
两人进了汤河公园。
有人在河面上溜冰，冰上留下许多冰印子。
有的坐在小车子上，后面人推着，滑来滑去。
有的凿开一个窟窿，坐在小凳子上，专心致志地在钓鱼。
楚楚搂着苏眉儿，苏眉儿头搁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
太阳很大，暖烘烘的。
苏眉儿身上馨香气息包裹着他，他想这应该就是和他互补的神秘DNA气息。
楚楚突发奇想，要是依依和苏眉儿是一个人就好了，他就不会有任何不安和歉疚了。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想不到依依的。现在想到她，莫非心底有她的影子？
他觉得他对苏眉儿的感情打了折扣，不是100%，他很懊恼。
苏眉儿没有感觉到这种变化，对楚楚说，放假时给我电话。
火车上，楚楚和保儿坐在一起。
对面是文祥和玲玲。他俩有说有笑，又不过于亲昵。
楚楚想，这种平淡如水的男女关系最好，细水长流，不给任何人压力。
车上还有机设1的薇薇，很苗条的海宁小女子。
大家一起吃零食，唠嗑，打扑克。
薇薇个不高，短发，额头一半被头发遮住。她夏天喜欢穿短裤在2舍跳舞，雪白的长腿。阿泰最喜欢她的大白腿，每次都要和他跳几曲。
薇薇好像做了双眼皮，看起来不太自然。
据阿梅说，她去市区做了个发型，要60元。冶金93-2班男生都说太奢侈了，60元他们可以理一年的头发了。
跳慢四时，阿泰喜欢把手放下来，薇薇也乐意，在厅里慢慢的悠着。
薇薇话不多，很冷艳的样子。有次学校组织义务献血，薇薇也报名了，体检时医生说她不到85斤，体重不够。
据说她每年换一个男朋友，都是高年级的，这样也好，毕业一个换一个，常换常新。
薇薇在蚌埠继续南下。楚楚他们在蚌埠转车时，正排着队，往前挪行，突然楚楚闻到一股恶臭。
一个邋遢的人在挨个讨钱，伸出一只胳膊，上面包着一层发霉的东西，像烂疮，楚楚心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
那人还没到身边，楚楚就给了他5毛钱，生怕他赖着不走。
真是一个恶心的地方。
车快到合肥站时，楚楚发现车厢那头站着一个人，戴着眼镜，倚在座椅靠背上。
楚楚很是惊讶，对保儿说，那个人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保儿定睛看了看，说确实很像，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楚楚说，算了，世界上这么多人，有个人很像我也正常，说不定是一天投胎的。
楚楚去了姑姑家，想给苏眉儿打个电话。
楚楚家没有安装电话，连电风扇都没有。
家里也没有猪圈，猪在家里横冲直闯，晚上就睡着厨房里，拉屎尿尿，臭气熏天。鸡在家里乱跑，到处是鸡屎。晚上鸡飞到房脊上过夜。
妈妈说，这样也好，鸡不会生病，蛋生的也大。
楚楚家隔壁是叔叔家，他家3个男孩，天天鸡飞狗跳的，像大闹天宫。
楚楚家是瓦房，1974年盖的，当时显赫一时，花了父亲前半生的心血。
据说，当时家里米都卖了，换人工钱。
楚楚问妈妈，米卖了，一大家人吃什么？
妈妈说，换回山芋渣吃。
楚楚抬头看了房脊，最高处有根长梁，两边系着红色的，绿色的丝绸。
梁上是毛笔字，“公元1974年仲春华厦落成。”
梁的下面，有个燕子窝。
楚楚说，怪我要读书，不然我们家现在也应该是楼房了。
妈妈说，读书时大事，将来你可以盖10栋楼房。只是苦了你弟弟，这么小就上工地了。
弟弟初中预选上了，中考却差了几十分。
爸爸带他去了安庆找学校，最便宜的也要交5000元。
弟弟也说算了，迟早还不是出来干活。家里有哥哥读书就行了，他不是读书的料子。
弟弟从江阴回来了，带回了一套音响，说是大削价时抢到的，只要150元。
组合音响上面可以放唱片，下面是双卡磁带。
弟弟插上麦克风唱《女驸马》，有板有眼的，妈妈看了笑的合不拢嘴。
小时候弟弟看着头大，现在长个了，看着头小。
姑姑家搬到了马路边上，是新盖的楼房。一帮人在装修房子，噼里啪啦的敲。
姑姑看到楚楚，说，我大侄儿放假啦？
楚楚点了下头，说来打个电话。问这装修干啥呢？
姑姑说，你妹妹要结婚了，正月初八，那天来喝喜酒。
楚楚说好，四处看看，没见着表妹。就打电话了。
应该是苏眉儿妈妈接的电话。
楚楚说，我是苏眉儿同学，找她有点事。
苏眉儿接过电话，很是兴奋。
楚楚见姑姑就在边上，不好说什么肉麻的话。
苏眉儿估计也不敢说什么，叫楚楚在家多帮妈妈干活，不要太懒了。
楚楚说，嗯，明白了。
姑姑问他，谈朋友了？
楚楚说，不是，普通同学。
姑姑说，从来没见你给同学打过电话。
苏眉儿不在身边，楚楚觉得寒假很是无趣。
楚楚去找大舅家的发小虎子，他家新盖了楼房，还好虎子在家。
二舅家丑鬼也在，几个人玩起了麻将。
大舅妈对楚楚说，你以后混得好了，记得把虎子带着。
楚楚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哦，知道了。
晚上楚楚没有回家，和虎子一道睡。两人躺在床上闲聊，你一句，我一句。
虎子说，他在苏州学泥瓦匠1年多了，现在也可以砌墙了。
楚楚问，砌墙难不难？会不会砌倒掉?
虎子说，墙角最难砌。墙壁一般不会倒的，只是站在上面脚甩的厉害。
楚楚说，听说如果墙砌好了人站在上面不抖，就会马上倒掉。
虎子说，光头大伯有次干活从上面摔下来了，背砸断了，估计熬不了多久了。
楚楚说，还是要注意安全。又问虎子，苏州有什么好玩的？
虎子说，有个虎丘塔，上面挂着铃铛。拙政园里花多，可以喝茶。留园里的素面好吃，有人造肉在里面。家家门前一条河，在里面洗衣淘米刷马桶。
楚楚说，那不是很脏吗？
他们习惯了，不觉得。还有，农村里大门口放着两只粪桶，我们去了拉不出来。
楚楚说，和江阴一样，厕所上面没有棚子，就一口大缸，夏天去都是蚊子，没法赶，屁股上都是包。
虎子说，还是老家好。
楚楚说，听说有人去日本，新加坡打工，一年几十万，你也可以试试。
虎子说，哪有那么容易？去之前要先交4,5万保证金，还要去南京考试，不是谁都可以去的。
楚楚说，说不定毕业后我去苏州，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虎子说，你肯定在市区办公室里，我们是四处流浪的。
楚楚说，不管怎么说，一个城市人好找。
虎子说，丑鬼现在有好几家在相亲，抢着要。
楚楚说，想不到。又问，你在工地上有没有相好的？
虎子说，有一个，不知算不算。有次喝多了酒，吐了一地，她把地扫了，把我的脏衣服也洗了。
楚楚说，好像人不错。需要人做媒吧？
虎子说，她是山里的，她说明年要去常熟做裁缝去，工地上太苦了。
楚楚说，把握住机会啊。她家里怎么样？
虎子说，一般般吧，家里兄弟姐妹很多。你在学校里有没有谈一个？
楚楚说，还真谈了一个。不过还不敢告诉家里。
虎子说，去年长河哥就带回来一个，人家也没嫌我们这里。
楚楚说，我家太破了，她不知道也好。
虎子说，长河哥已经在常州上班了。听说，他女朋友燕子要晚一年毕业，今年春节估计还要来。
楚楚说，看他们挺般配的的。
姐姐带小外甥回家里了，小外甥还不到1岁，白白胖胖的，很是讨人喜欢。
姐姐说，家里跳蚤太多了，孩子身上咬了好多红点。
妈妈说，哪天用六六粉杀一下，家里有猪，狗，老是除不干净。
除夕那天，村里人拿来红纸要爸爸写春联。
桌子上堆满了纸，爸爸裁开了，叫楚楚按住，泼墨挥毫。
有人递上香烟给爸爸，把对联拿回去，爸爸说，不要贴反了，对联有大边小边之分。
忙活了整整一天，床上都是对联，等墨汁干掉，最后才写自己家的。
爸爸让楚楚从对联书上挑几句。
楚楚说，大门上就写：辞旧岁已赢千般好，迎新年更上一层楼。
爸爸说好，就写这个。
家里墙壁上贴满了年画。爸爸说，屋子破了，画就多贴点，遮遮丑。
天要黑了，楚楚和爸爸贴上春联和门联，红红的，很喜庆。
弟弟把大桌子擦干净了，妈妈摆了5个磕头菜，摆上5碗米饭。
爸爸斟酒给祖先，点上3支香，放了鞭炮。
噼里啪啦声中，过年了。
妈妈也磕了头，希望家里越来越好。
爸爸说，今年磕了，以后年年都要磕头了。
离校前，楚楚专门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有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本想寒假期间时间多，好好看一下，结果，碰都没碰一下。像某个人说的，里面指纹都没有留下。
现在，他有了苏眉儿，他觉得当初的举动是多么的无知和可笑。
他想到了依依，应该在遥远的北国看冰灯吧？身边不知有没有人陪着？
楚楚想说，亲爱的依依，我不能给你什么，唯有祝福。
楚楚去街上，看到有点痣的，拐进一个胡同是间理发店。
一个小伙子在里面，说大的15元1只，小的5元1只。
楚楚指了几颗痣给他看。
一个小伙子让楚楚躺下，用针拨着痣周围的皮肤。
楚楚说，药水不要滴到眼睛里去了。
小伙子，你放心，从来没有的事。
也不太痛。小伙子说，一共30元，回家不要用手抠，过几天脱落下来就好了。
正月初八，表妹结婚。所有人都去喝喜酒了，楚楚没有去，独自留在家里。
姑姑，姑父催过几次，他说好好好，就是不出门。
晚上，山那边烟火冲天，那是姑姑家。
楚楚怔怔地看着那烟火，璀璨夺目，觉得心里在流泪。
返校的前一天，家里请外公，两位舅舅来吃汤圆，叔叔也过来了，大家济济一堂。
外公比往年少吃了2个，提前走了，说胃里不太舒服。
楚楚打开门灯，看外公光着头，一个人背着手慢慢的踱回去。
天上飘着雪花，灯光下金色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外公身上。
外公佝偻着腰，走的很慢，然后往左一拐，看不到人了。
大舅和父亲拉起了胡琴，二舅唱起了黄梅戏《小辞店》，咿咿呀呀地，很是热闹。
春节还没过完，楚楚提前去了学校。
临走前，爸爸去大舅家借了几百块钱，妈妈把钱缝在线裤口袋里。
妈妈煮了面条，加了几个炆蛋。爸爸喊楚楚起床，天还没亮。
楚楚从县城做汽车到合肥，中间经过中科大和包河公园。
合肥站很破旧，楚楚提着2个包在学生窗口排队。
售票口挤满了人，学生窗口好一点。
不知道谁设计的售票窗口，你必须半蹲着才能和你们说话。
下午开始售票。
人很多，楚楚包在手上，挪一步就把包往前踢一步，很麻烦。
有个男学生问楚楚能否帮他代买一张票，他说他来看包。
他是去北京的，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正好都是64次特快。楚楚说，这下方便了。
可是，64次特快没票了。
军校生说，不行我们先买到蚌埠吧，走一段是一段，见机行事。
晚7点的车。二人去广场边上找了个饭馆吃了饭。
时候尚早，看到一个小店门口写着“录像，2元，不限时间。”
价格不高。二人拐进一个胡同，进了一家小店。
基本没人看录像。
电视上放着李连杰的《新少林五祖》，天地会陈近南出场，满天红花，牛逼哄哄，不过一会儿就嗝屁了。
有个小姑娘给每人上了一杯茶，还有一点瓜子。
二人看得津津有味，下午很暖和。
一个40来岁的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开始收钱，楚楚拿出2元硬币。
中年人说，录像2元，茶水10元。
楚楚知道上当了。只好付钱，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后面不知还有什么滑头。
二人在蚌埠下车，出站。
军校生说，我们沿着铁轨先走，找个缺口进站，然后爬火车北上。
街上黑咕隆咚的，约摸走了2百多米，看到围墙上有个缺口，2人翻了进去。
站台上人头攒动，背着包的，挑着桶的，什么人都有，乱哄哄的。有好多士兵在站岗，维持秩序。
他俩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有人来盘问。
找了一个黑暗的地方，两人坐下来。
军校生说他是芜湖人，姓姚。
楚楚说，芜湖我小时候去过一次，那里有镜湖公园。
小姚说，芜湖地势低，在水边，那里的人容易得关节炎。
小姚掏出一块方便面，扳一半给了楚楚。
楚楚找出家里带的米糕，分了一半给小姚。
64次特快来了，一大堆人蜂拥而上。
楚楚和小姚挤进队伍。
可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后面的人根本进不了车厢。
当兵的拦住了要往上爬的人，拖了不少下来。
火车鸣笛开走了，楚楚感到了绝望，不知哪天能到校了。
二人很沮丧，今年的人怎么这么多？
又等了大概1个多小时，从苏州开过来一列火车。
楚楚拼命地往上挤。
当兵的站在门口，解下皮带抽着在门口的人，赶他们进去。
有人看到窗户打开了，爬了进去，两只脚在外面乱蹬。车厢里的人一看不对劲，把窗户关上了。
楚楚和小姚终于进了火车，靠着过道里。里面热气腾腾，一股酸臭味。
两人根本站不直，楚楚的包也没地方放，只好提在手上。
楚楚边上挤着一位小姑娘，眉目清秀，可是现在也是满脸是汗。
居然还有小车推过来，那人穿着白衣服，脏兮兮的，一路喊过来叫卖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
让一让啦！借光啦！
人群一阵骚动，推过来挤过去。
小姑娘挤得东倒西歪，差点跌倒，她一把拉住楚楚。
小姑娘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人实在是太多了。
楚楚问你也是学生？
她说是，苏州人，要去北京上学。她说她姓柳，柳树的柳。
楚楚第一反应就是苏州是姐姐以前打工的城市。
楚楚说，哦，这是小姚，咱们都是一道，我天津下。
几个人熟络了，开始分东西吃，还相互留了通讯地址。
厕所里挤满了人，根本上不了，楚楚只好憋着，生怕下面会爆掉。
楚楚把包压在屁股下，靠墙坐了下来。
小柳和小姚也撑不住了，都坐了下来，也不管地方脏不脏了。
忽然，车厢那头一阵哭叫。说有人疯了，崩溃了。
小姚说，以前还有人跳窗户的，人多了容易出事。
半夜，楚楚迷迷糊糊睡着了，左边靠着小姚，右边靠着小柳，三个人挤在一起。
火车哐当哐当的响，外面的灯火忽明忽暗。
第二天中午楚楚和他们道别，下了车。
在天津东站，楚楚买了一份5元的盒饭，卷心菜配白米饭。
然后坐上一列慢车，驶向秦皇岛。
车上人不挤了，火车见站都停，上上下下的人像赶集，有人还挑上来一担活鱼。
车过唐山，车厢没几个人了。楚楚躺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天黑了，楚楚到了学校，跑到鲁城饭店吃了一大盘炒面。
晚上楚楚睡在床上，耳朵里还是火车的呼啸声，窗户也是一闪一闪的，像是动了起来。
第二天醒来，楚楚又神气活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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