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项链》

最早读莫泊桑的《项链》是源于中学时教材的课文，隐隐的记得当时课本给出的答案时：被资产阶级虚荣而腐蚀了青春的一个悲剧性的女人。中学学过很多课文，唯记住了这篇，记住了玛蒂尔德带着寒酸气的美丽、她的梦幻、她的飞扬、她如何将玫瑰色的手指泡在泔水桶中来接受命运的鞭打。

那时年少，读不出更多的意味，但记住了一个女人如何从一个美丽柔弱变成一个坚韧粗犷的，因为丢了一串项链生命完全进入另一种轨道。这种反转对少年的我充满了魅力，我也用这个故事来鞭策自己，切不可因一时贫慕断送自己。

那时也将大师写的话端正的记在本上：如果她没有丢失那副项链，今天会是怎样呢？谁知道？谁知道呢？生活就是这么奇怪！这么变化莫测！只需一点小事就能断送你或者拯救你！

那时的我渐悟大师教会我生命的一个哲理：变化，无常、代价。

后来有了女儿，也将这个故事讲给她听，口吻当然充满了警醒、遗憾。却很少思考大师提出的问题：如果她没丢失这串项链，她会怎样。她会和她那个平庸的小职员丈夫快乐的生活吗？谁知道呢？

后来读了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爱玛就是没有丢掉项链的玛蒂尔德，她们一样美丽、一样有一个疼惜她们的丈夫，同样的终日悲切，想入非非。甚至她们同样也是因为一场舞会陶醉于自己的美貌，朴素的心一经富贵染色，如何褪色。所不同的是玛蒂尔德丢掉了一串项链，然后两人的命运就走向不同。

现在看来，那串项链就是来拯救玛蒂尔德，因为这次意外，我看到了她的小职员丈夫是多么的爱她，一个单纯温和有担当的男人，当然丢项链之前也是非常爱她，把自己辛苦攒来买猎枪的四百法郎为妻子做一套美丽的裙子，会在舞会后怕她着凉为她披一件家常的衣服，虽然这一切都会被妻子嫌弃，但他毫不在意。更可贵的是，妻子丢了项链之后的反应，迅速连夜去找无果、脸色惨白、惊慌失措、一周仿佛老了五岁的还是担然的接受了这个厄运，他对妻子说：只好考虑买一串赔她了。至始至终，未有一句怨怼。多么平凡可爱的一对夫妻，想时动容。

因为那串丢失的项链，玛蒂尔德收起自己想入非非，悲悲戚戚的念头，与自己平凡的丈夫携手扛起生活的责任，那串丢失的项链，虽然给了这对夫妻巨大的债务，同时也激发了他们为人的责任、生活的动力，大师原文是这样写的：

他们就借起钱来，跟这个借一千法郎，跟那个借五百；这儿借五个路易，那儿借三个。他签了不少借据，订了不少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契约，而且不得不同高利贷者和形形色色放债人打交道。他把自己整个下半生都押上了，不管能否偿还就冒险签下字据。他深知未来会有无限烦恼，经受极端的贫困，物质上会饱尝匮乏，精神上会历尽磨难；尽管对这种前景满怀恐惧，他还是把三万六千法郎放到那个商人的柜台上，取来了那副新项链。

而后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原文是这样写的：罗瓦赛尔太太可算体验到了缺吃少穿的人的那种可怕的生活。好在她已经断然而且勇敢地拿定了主意：这笔骇人听闻的债务必须偿还；她一定要偿还。他们辞退了女佣，搬了家，租了一间楼顶的陋室。

她可算体验到了笨重的家务劳动和厨房里的讨厌活儿。锅碗瓢盆都得她自己洗刷，油腻的陶器和铁锅底磨坏了她玫瑰色的手指甲。脏衣服、衬衫、抹布也都得自己洗，然后凉在绳子上。她每天早上把垃圾搬到街上，再把水提到楼上，上一层楼都要停下喘一口气。她穿着和普通平民一样的衣裳，挎着篮子上水果店、杂货店、肉店，没完没了地还价，一个一个地捍卫她那可怜的钱袋，免不了经常挨骂。

每个月都要还几笔债，还有一些则要续借，延长偿付期限。

丈夫每晚替一个商人誊清账目；夜间常常替人抄写，抄一页挣五个苏。

这样的生活过了十年。

这十年也是罗瓦赛尔夫妇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十年，看过电影版，十年后的丈夫干瘦的坐在书桌前已须发渐白，而妻子已干枯呆滞脚步踉跄，当然也是为了刻画生活的艰辛，艺术总有夸张的成份，这是导演理解的二人经过浩劫之后的生活状态。

我更喜欢莫泊桑笔下那个经过褪变的女人，歪歪斜斜的裙子，两只通红的大手，风风火火的走路，粗声大气的嗓门，会有大盆大盆的水冲洗地板，多么生动充满烟火气的家常女人，比起那个躺在床上幻想青铜的壁炉、丰盛的宴席和绵绵不绝的情话，这才是一个勇敢真实，双脚踩在大地上的了不起的女人。比起坚韧的心性、真实的自我，失去了玫瑰色的手指和光洁美丽的额头算得了什么，因为那些浮云散月终将会过去的。

还清债务的她在河边遇到了美丽依旧的弗莱斯蒂埃太太，丢失的项链的女主人，向她讲述了她用十年时间偿还了那串项链的过往。夫人惊讶的告诉她：哎呀！可怜的玛蒂尔德！我的那副是假的呀。顶多值五百法郎！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很难过，不知道玛蒂尔德会做如何反应，她同夫人讲这件事情时，是有些心含悲壮的，但夫人告诉她项链是假的，十年的付出顶多值500法郞，相当于十年前舞会上穿的那件裙子的价格。

十年的青春，粉嫩的手指，再也不会有深闺幽怨的心事，生活是多么的讽刺，多么的无望。我在想，她在拿回那串钻石项链后，该如何对着镜子戴在自己苍老的脖颈上。

她的人生真正活过的、惬意的，恣意飞扬的只有那个晚上。

幸好还有往事可回味，她偶尔还会坐到窗前，缅怀当年的那个晚会，在那次舞会上她曾是那么美丽，受到那么热情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