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颜色
那是一段极其混乱的时间,混乱到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在这个整个过程中,我是一个参与者,也是一个深度的参与者。与每一个相关的人员对过话,也与每一个有可能相关的人对过话,更多的是探讨,因为谁都没有确定的答案。
那也是一段极其真实的时间,真实到每一位参与其中的人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也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阐明自己的态度,不再顾忌他人的目光,不再隐藏真实。
包括事件原本的观察者,也用自己最为真实的视角,给予意见和建议,甚至做一些事情。
最为宝贵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真诚,虽然各自的真诚有某些时候互不相容。发现和理解到对方的真诚是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意见相悖的时候。甚至于,发现彼此的善良也变得很困难。
在我的心里有很大的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能迸发出那样激烈的情感。也许,对于当事人来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啦。
有一位家长跟我说,那位发长篇信息的家长,一边发这样的言论,转身又去持斋念佛、诵经打坐,听了这些话以后,我尝试着换一个角度来理解他发言的立场。
主班老师的离开,对于这个班级来说,就象失去了妈妈的孩子。虽然,他们内心里懵懵懂懂地知道在他们的父母和老师之间发生了很大的事情,却无法理解这事情为什么如此严重。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猜测着,却没有人主动来询问到底怎么啦,这样的小心翼翼让人心疼。
偶而在某个不经意,有个孩子看似随口一问:W老师到底得了什么病?是的,告诉孩子们的是主班老师生病了。不能说是撒谎,只是没有准备好怎么告诉孩子们真相。倘若是病,算心病吧。
这时候,学校给出两个意见:一,班级放假,等到下个学期再来上课,这期间给学校和老师一定的时间来作调整;二,现有的课程尽量保证,从其他班抽调老师来填补主班老师承担的课程;
家长们对于两个意见都不满意,这已经暴露出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学校的师资力量的匮乏。一个萝卜一个坑,把这个萝卜已经拔了,新的萝卜没找着,坑就只能空着。看似粗俗的比喻,说的却是现实。
家长们的意见是:学校应该拿出全部的力量,从全国各地给班上协调过来一个优秀的老师。学校犯难:无论是资源,还是资金都做不到这样的选择。
其中一位家长情绪彻底崩盘,她家在学校搬迁的时候,无论财力和人力都付出了很多,除了借款给学校,还有大额捐款。孩子的爸爸还在校园整修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冒着酷暑天天盯在施工现场作志愿者,多次看到群里发的他汗水湿透衣衫的照片。
显然,学校的回复让她倍感无力和不被支持,喊出一句话:学校如果继续用W老师,她的孩子退学。还有一句是困惑:我为学校做了这么多,得到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无论是作志愿者,借款还是捐款,前提是自愿,不可以此来作为谈判或者要胁的条件。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真实,每一个人所表达的愤怒是真的愤怒,委屈也是真的委屈,无可奈何也是真的无可奈何。
这个时候,仿佛极少人还能想起来,被”弹劾“强制停课的老师,他怎么样了?只是高年级的家委,想努力靠近这个曾经那么高高在上,被圈子里神化了的完美,现在遭众人质疑的老师。
记得那时候,有一位爸爸说:“如果我是W,我绝对不干了,捧我的时候把我捧上天,踩我的时候恨不得我死。”这位家长所表达的,是在那个时候比较少有的理智。他说,因为曾经我也没有捧过他,没把他当神。只希望大家不要捧杀,也不要棒杀,这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没有人听得见这声音。
据说,学校核心小组会议,开了两天两夜,又吵又闹,又哭又叫,都象疯了一样,极度地喧泄着各自内心迷茫与委屈。她们希望W都坚强,却又对他的消沉惧丧,从而迸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怒吼。
是的,W老师象一头受伤的狮子,瞪着血红的眼睛,那眼神能杀人。
他们问对方,也问自己:我这样的付出,到底图什么?
她们哭着说:要干大家一起往前冲,如果不干,我们都不干了。
创办学校,同样捐钱捐物,拿着极低的所谓工资,付出全部。一说工作内容都特别高大上,一谈待遇都会极其尴尬,如果不从精神需求的层面上来解释,这是一条无法理解的路。
而这个时候,倾其所有之后,质疑声袭来,谁能扛得住?
你说我能力不足我认,可以努力可以改,如果说我发心偏离,甚至到了人格的层面上,这就只能是一种伤害。
这其中有部分家长想约见,想给他一些支持,可是统统被拒绝了,拒绝的方式:关机。
最后,是用发短信的方式给他的妻子,那个为了支持他的梦想,辞掉公立学校职务,抛掉模范老师称号来到这个学校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女子。多次沟通,终得一见。
约在他家旁边的咖啡馆,他一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着他那个被打倒的样子,似乎随时可以恸哭。
许久许久,他问:孩子们都还好吗?
说了这句话的他,似乎并不需要答案,而是自说自话地把班上的孩子每一个都念叨一遍,说每一个孩子在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情况和他所担忧的地方。他轻轻地摇着头说,无论是谁在带班,他都不放心。因为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孩子,不能够精准解读孩子行为背后的原因,从而给到他们恰当的支持。
说着这一切,依然是望着窗外的远方。
我告诉他,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孩子们每天都会问你去哪里了,病好了没有,会跑到你爱人班级门口,想察颜观色地捕捉与你相关的信息。
他说,我过不了这关,也撑不下去。他说他要出去转一转,圆一下他的梦想,一个人去看海,平时忙到都顾不上有这个想法,这下可以了。
我说我以一位普通家长的身份告诉你,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孩子一年不上学都没有关系,等着你回班。凡事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孩子们可能在这个阶段少上了一些课程,但是却学到了课程里没有的东西,比如遇见重大事件的态度,如何清晰自己的目标和立场,如何与自己和他人的情绪相处,这是极其宝贵的财富。我们每一位成年人,都在给他们作榜样,这些榜样是如何面对困难的,我们正在言传身教。
我告诉他,如果他需要帮助,我曾经推荐过的一位导师介绍给他。
所幸,他去见了。在那个时候,他会不会继续当老师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支撑着的自己的精气神不敢垮了。
期末快结束的时候,要准备期末汇演,突然有一天早上,孩子们发现W老师在校园里铲雪。他们飞奔过去,一个挨一个与老师拥抱。老师说,孩子们,我回来只是带你们排练一周的戏剧。孩子们一拥而上,跟着他一起将那一片雪清扫干净。
汇演的那天,前所未有的整齐,家长们老师们都到了。当大幕拉开,开场曲目奏响全场,是我们班的提琴合奏《欢乐颂》,那份仪式感,庄重,高雅,气压全场,每一个孩子都那么专注。一曲终了,台下响起了如潮水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那掌声,也许不一定是因为技能多么专业,更多的是对于这个历尽磨难、饱经风雨的班级,在那样的风雨飘摇中,在前方似乎无路的时候,依然能够呈现出这样的美好而由衷而发的感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学期,老师、家长和孩子一起经历了什么。
当然,对于曲目本身,也给予了极高的赞誉,这是Z老师在这个班级成员的目光都转向别处时,带着孩子们精心打磨出来的。Z老师说,孩子们也让我感动,在这个过程中,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样,包括那几个特需孩子。
那天的演出,W老师没有到场,但是所有人都在现场四顾寻找他的身影。
晚上,班级欢宴,大家把W老师请了去,那天,大家都喝多了。为了冲突之后的放下,为了战争过后的和平,为了完美的被打破,也为了死而后生、、、这个过程,盛载了太多的不容易。
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既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纵然方式不同,又怎么会血光四溅呢?
我想起了,在这个过程中到班上作临时主班的那位老师。
她说:我是一个观察者,原本可以只做一个观察者,却身不由己卷入到这个班级。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掉了进了这个旋涡,这也是一种特别的缘份。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你们这一群苛求完美的人,W老师和家长都是苛求完美的。而这一份完美的期待本身就是一个陷井,因为完美并不存在。所以,当你们彼此发现了对方的不完美时,自己就先崩溃了。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知道了完美这个东西是没有的,那这整件事情的发生就特别的有意义。
那么,对完美的苛求,应当是基于对目标的焦虑,目标的承载是孩子。冲突的发生是担忧孩子们成长得不足够好,然后就全力以赴去对抗那个焦虑了,以致战火频出。却不经意在转身之间,孩子们以生命的蓬勃之力,来呈现自我的美好,显露出属于他们自己的颜色。
原来,战至身心俱疲的焦虑,多余了!
〈未完待续〉一场全民皆输的战争看似结束了,血光四溅、泪眼模糊。每一个人都身心俱疲,打得不分对错,眼睛望向遥远的天空,眼神空洞无物。有一个声音在回响: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到底要什么、、、
这些死一般的寂静是可怕的,因为你的一呼一吸都不再有呼应,在心底里辛苦构筑的那个“完美”世界,最终还是倒塌了。
在一片废墟之上,仿佛有乐声袭来,那看似是希望,然而真的会是希望吗?
这一群因梦想而汇聚,因爱而汇聚,一路匍匐前进的人,没打败对手,却打倒了战友,这种失败感从心底涌来,倍感无力。还可以前行吗?
未来的命运到底如何呢,我将会在《我有一个梦想(五)——遇见现实》继续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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