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三月梨花满枝头，
春风送暖入绣楼。
环肥何必嫌燕瘦，
新冠妖姬最风流。
春天真的来了，繁花似锦。中国人几乎都坐等的春暖花开如约而至，这真是一个百年未有的春天！
张德明以为他的春天来了，眼前却一片凋敝。他好不容易克服了自己的惰性，扯下自己的面子，丢掉自己的恐惧，跳槽了！本来以为今春是他人生的转折，准备大干一场。但是，现实让他惊呆了！
3月2日一上班，玉子娃就跑来跟他说：“张哥，恼火哦！订单落不到实。”他把一叠客户信息单甩在桌上给张德明看。“照这样下去过一个月，过不到二个月就只有关门了！”看得出玉子娃心头巨大的苦恼。看着一张张退订单，张德明心中五味杂陈。是的，他没想到会这样，不要说什么抱负，公司活下去都是问题！
到底要年长几岁，他劝玉子娃镇定起来。“你看哈，我们的产品是啥子？是可以走进千家万户，人张口就有需求的，又不是被市场淘汰的！现在差一点，是他妈病毒影响大家消费，但是疫情总要过去嘛。你看现在，新增确诊很少了，我估计要不到两个星期，社会就解放了！”他翻开退订单继续说：“你看这个麻婆豆腐调料，台湾的退就退了嘛，量不大。人家日本的说是暂缓，还没有取消嘛。这个唐人火锅底料，也是说暂时取消，没有说不要了嘛。”玉子娃瞟他一眼：“你说得有道理，说明你老哥还是个书生！这几个月老子咋办？银行不给我们这些人贷款，我咋维持？”张德明强打笑脸：“嗨，你是总经理哦，你要稳得起才行嘛！”玉子娃苦笑一下：“老子稳起，妈哦公司稳不起得嘛！你看员工，那些女娃子，戴起口罩照样摆龙门阵，那些小伙子，三五成群在车间外面抽烟，上班时间哦。”张德明也想起了抽烟，于是两个人点起烟，办公室显得宁静和沉闷。
半晌，张德明打破了沉默：“这样子，事情一件一件做，日本的订单还是做起来，没得事公司不好管。唐人火锅老板我认识，找下他看订单能不能恢复。资金问题看找开发区说一下，帮想想办法嘛。”玉子娃起身无可奈何地说：“先这样子嘛。但是政府才懒得管我们这些民企的死活！”张德明对他的背影说：“你吃颗糖都要感谢他，你吃到苍蝇凭啥子不找他要说法呢！”
张德明陷入苦闷之中，他想起王秀芝劝他好死不如赖活，他想起宏达老板可能是巧妙地从实体经济抽身,他想起上周打电话给小胖，邀约他来组建营销团队，这娃儿开始还积极，第二天说女朋友有想法，果然是聪明。但是，他不能认怂，出门闪一下可以，不能摔下去!稳起，稳起，先救亡，再发展，他提醒自己。
三月的所谓复工上班，也就是两点一线，各单位、各小区都坚守隔离，外地归来的职工必须在家自我隔离观察14天。公司之间的互动很少，相互走动有极复杂的手续，如测体温、查询最近14天有无外出经历等，所以大家只有用电话和网络开展联系。
张德明投入到公司救亡运动之中，每天不停地给客户打电话，有时候直接给客户联系，有时请朋友从中周旋。白天在公司打电话，晚上在家也如此，说到激动处还高声叫嚷。这让老婆王秀芝很不舒服，这种前所未有的所谓简略生活方式让大家都心烦意乱。儿子晓军也有意见，学校也没有按时开学，天天在家上网课，没有和老师的直接交流以及和同学一起打拼的氛围，也有不知所措的烦恼。今年要中考，考试时间变不变，政策变不变都不知道，今年小升初突然要求全部摇号，民办中学也必须摇号，让那些参加民办中学招考并缴费的学生和家长惶惶不可终日。中考会怎么样？让全家人烦恼。毕竟，这种窗口指导是政府最习惯的！
张德明在阳台上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正好晓军也出来伸伸懒腰，看到张德明，很不屑地说：“你给人家说疫情马上就结束了，哄人家说！”张德明打开丁香医生APP，“你看嘛，湖北以外新增都从个位数变零了！而且，中央都开始表彰了，李文亮医生都是抗疫先进个人了，一般都是疫情结束了才表彰嘛。”晓军说你看下伊朗、意大利，正在爆发！张德明查看新闻果然了得，确诊人数和新冠死亡人数逐天上升。意大利一个哥们白天参加马拉松，然后和亲戚吃饭，晚上和朋友泡酒吧，传染一大片！想起二月初意大利高调反对对中国人的社会歧视，在街头举办拥抱中国人活动，市长带头去中餐厅吃饭，张德明不禁叹息一声。意大利正向欧洲其他国家辐射，但好像速度不算快，美国还好，虽然也有所增加，还算零星个案。
王秀芝单位上班弹性，天天除了关注疫情就是关注股市，想到回本以后就退出，加上老房出售，赶快把原来买房借老哥的钱还了。国家已经在布局疫情以后的经济刺激政策，月初就宣布四十万亿新基建投资，涉及七大板块，股市应声大涨，逐渐又向三千点推进。王秀芝心头很美，做饭都在唱歌！
但是疫情不以张德明两口子的愿望为转移。3月12日凌晨，世卫组织宣布新冠肺炎为全球大流行病，美国次日也宣布了紧急状态！股市应声下挫。更让人恐慌的是，美股一周内三次融断，资本市场一片哀鸿。沙特和俄罗斯的石油战是引子，叠加疫情冲击经济的恐慌导致美股暴跌，全球跟着暴跌。美联储将利率陡然降到零也未能挽回跌势。
张德明倒是心中有数，企业资金链没有断裂，产品没有过剩，恐慌终究要过去。所以他极力鼓动王秀芝乘机加仓，王秀芝没好气地怼起来：“哪还有钱嘛？都套起的！”是啊，哪还有钱呢？原计划今年收入翻番的美好愿望多半要打水漂了。一季度国内无需求，二季度国际无需求是大概率事件，年底公司还活着就是幸运了！
中旬的时候，成都有些餐厅开门了，玉子娃邀公司几位领导聚一下。他们来到诚南的餐厅，戴起口罩测体温，登记身份证，大厅里客人间隔桌子而坐。点了几个家常菜，玉子娃举起酒杯说好久没聚了，喝一个喝一个！“张哥，抱歉哈。把你拖下水，没游成泳，反而掉到水凼凼里面了！但是我也没有遇到过。”管生产的副总刘波也连连称是，从来没遇到过。张德明喜欢他们这样子说，爽快地接住：“没事，稳起稳起，你要稳起，我们都要稳起。我研究过，这个新冠病毒只要不集中爆发，突破医疗资源容量，就是说只要保持病例和医疗体系的均衡，没啥子大不了的，死亡率略高于流感。社会要接受，否则经济垮了，死的人更多！”喝了一杯他接着说：“武汉，意大利、伊朗，都是短时间集中，突破医疗能力，其他地方死亡率都百分之一左右。英国说集体免疫可能是最科学的，但它现在有点虚，还是怕突然集中爆发。”张德明像老师科普一样侃侃而谈。“张哥是学者，来，敬你一杯，你来了还是第一回喝酒哈。”刘总笑嘻嘻地干了一杯。“问题是，现在没得现金流！”财务总监周大姐局促不安地说。公司经营，张德明还是外行，只好看着玉子娃。玉子娃喝两口闷酒，把杯子一放：“不说不愉快的事，好不容易坐在一起喝个酒，高兴点哈！来，走一个！”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张德明居然说动唐人火锅的老板启动了订单！唐人火锅是张德明认识的老唐开的，他原来做共用天线，后来传给儿子，自己退休开火锅店，居然开成全国加盟连锁，有一百多家。小唐老板天线后来做不下去了，市场更新太快，一会光纤，一会互联网，全部被大国企垄断，于是只有来接着做永远不过时的火锅。他全国连锁，火锅底料一年至少一百万份，但是疫情后加盟店关了一半。凭老交情，也凭张德明费尽口舌给他分析形势，最后勉强启动十万份，说是还要观察一下。但这对天味食品无疑是雪中送碳，张德明赶紧把这消息告诉玉子娃。
他推开总经理办公室门就喊一玉子娃，看到办公室小王正和玉子娃在说话，急忙改口：“哦，李总。”他把唐人火锅订单启动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玉子娃听了十分高兴，说还是张哥有面子！张德明把手往桌子上轻轻一拍故作正经地说：“说明，只有饮食行业是经久不衰的！”玉子娃回头开玩笑对小王说张总就是先进仨，把订单拿来就是抗疫胜利！小王赶紧说向张总学习。她是来请示根据开发区要求党支部明天要组织学习抗疫先进人物的事迹的事，区里周末还要求汇报检查。张德明一愣，你们这么小个公司还有党支部啊？玉子娃笑道：“开发区要求的，小王是书记，还要专门有间党员活动室，挂党旗！你是不是党员哦？”张德明双手一摊说党员要求标准高，我达不到呢！玉子娃回头对小王说：“各有各的事情，不能白花时间嘛，你们学完要号召党员为复工复产做贡献哈！”
张德明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到晓军在客厅看手机。张德明一边换鞋一边对儿子说：“都发通知了，初三年级4月7日开学，你还不抓紧！”晓军头都不抬：“晓得，我看一下嘛，今天是全民写信日，我也想写一封。”张德明一看，原来是一个高中生给方方阿姨写了封信，方方回复道：“那时的我们，就是现在的你们！”张德明觉得回复得好，联想起老太婆以一人之力，站在浩浩荡荡的感恩运动前面，硬是扭转了方向，全部都去向人民感恩。张德明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嘴上却说：“写啥子信哦，赶快去看书！”
网络已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张德明经常想，要是没有网络，这两个月的生活肯定是另一种过法。网络是虚拟的，又是现实的，毕竟，网络是现实的反映。自从三十年前美国发起信息化让人类进入网络时代，特别是乔布斯把手机和电脑平板化，彻底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真正可以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方方六十篇日记所产生的反响暴露出社会意识的分裂，美国疫情的增长以及中美关于病毒起源地的甩锅游戏，网刊寻人启事寻找李医生特别调查组下落并最终得到回复，谣传国门要封大量华人返回发生冲关事件，湖北解封后湖北和江西两省警方在九江大桥上的纠纷，都尽收眼底。
当然，张德明最关心的还是经济走向，美日给老百姓发钱，特朗普签署二万亿美元救市计划，似效果不佳，股指仍如过山车大起大落。国内新闻中，广东外贸企业订单锐减，中小企业处于复工复不了产的尴尬境地，也让他忧心忡忡。暗暗祈祷，让天味食品度过难关，短期目标是活到六月就有希望！于是，他更加卖力地在网络上敲击各个客户的大门，也确实有了起色。
月底时，美国确诊人数超中国，并很快超十万。这引起轰动，前段时间比较消停的一些人兴奋起来。张德明一个叫向东的老同学，在朋友圈转发美国确诊超十万的信息，还特别愉快地留言，声称要坐看美帝感染超百万，死亡几万，那就等来了国际政治格局的变化，还对死亡率才百分之一点几感到惋惜！甚至网上一篇《一旦援助美国，将后患无穷》流传，获得一帮人点赞。张德明很恍惚，恍惚中仿佛看到芙蓉镇上王秋赦又在敲锣！提醒人们，病毒不仅伤害人的身体，还会传染经济的恐慌，甚至扭曲人的心态！
三月最后一天，成都风和日丽。网上传来高楼上拍摄的雪山的照片。张德明办公室在二楼，自然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但也忍不住往窗外眺望。毕竟现在极少有这样晴好的天气饱此眼福，不象一千多年前杜甫在浣花溪畔常常就能看到，从而写出“窗含西岭千秋雪”的佳句。美照的出现让成都人十分兴奋，迅速忘记了这两个月宅家的心苦，以及两天前对西昌牺牲的救火队员的哀思，成都人总能保持平和的心态来继续日常的生活。张德明甚至想到，杜甫当年也是被安禄山逼得无奈才跑到成都郊外修茅屋宅家，于是才看到西山雪景！彼此彼此。
傍晚，张德明开车回家。街道上车水马龙，两边的店铺尽开，除了行人都戴着口罩外，成都似已恢复往昔的繁荣。是啊，往昔，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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