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国计有策斗新冠
民生无处不艰难
左右开弓嘻哈剧
可惜人间四月天
四月是成都最舒服的季节，气温、干湿度都恰到好处。晓军四月七号要开学准备中考，之前一家人周末专门出去走走，也算是踏青访春。
他们开车来到简阳高香寺旁边的休闲怡居农家乐，那里满山的樱桃树，很是壮观。樱桃已经熟透，采摘几串就放满了小竹筐。一家人坐在露天遮阳伞下，要上三杯飘雪，服务小妹动作敏捷，不到一分钟就笑嘻嘻地端来了。张德明感叹：“成都的服务意识是最好的，打工小妹都高高兴兴的，觉得服务就是快乐的工作。你看外地，尤其是北方，那些服务员给你递个盘盘，你都感觉得到心头的愤懑。”王秀芝拿出带来的瓜子花生，一家人一边磕瓜子、花生，品尝自己亲手摘下的樱桃，一边聊天，好不惬意。
其实张德明心头并不轻松，公司正在紧要关头，这几个月闯不过去真有关门的可能。但是他和多数成都人一样，相信生活总会继续，何况晓军马上要开学了，要鼓励鼓励他。前两年为了上七中高新校区，专门到剑南大道买了房子，至今负债累累。要是高中不能继续读七中，那才冤枉。晓军还算争气，成绩一直都在中上，张德明也从不敦促他名列前茅，觉得既不可能也无必要，有次在学校操场看他打篮球，身形矫健，心中充满了满足感。
晓军也知道，只要正常发挥，继续在七中读高中，以后上一本大学都没啥子问题。但是面对诊断考试和中考，没经历过总会有些忐忑。所以现在也很努力，希望临门一脚不要掉链子！
临近中午，院子里逐渐坐满了。都在喝茶聊天，觉得戴口罩就有点假了，于是大家都自由起来。店小二跑来说今天客人多，早点点菜嘛，这儿有土鸡，可以点杀。王秀芝觉得点杀太残酷，说要条鱼，鲤鱼跳龙门，正好我们儿子今年要考试！专门叮嘱做藿香鱼好吃，店小二用小本本记下转身去问临座去了。一二十分钟，饭菜就上桌了，香辣可口，一家人吃得十分开心，已经有几个月没这么轻松休闲了。
疫情在全球肆掠。英国乱发首相鲍里斯被确诊，一周后加重送进ICU，引来中国网民四十万加的点赞！美国月初就达到二十万，并以每天四万左右的速度增加，媒体每天充斥着美国的乱象，经济、政治、军事、社会都已崩盘，为中国率先控制住疫情而骄傲！
上班的节奏仍然如三月，不停地挽救订单，勉强维持企业的基本运转。开发区一反二三月份压制复工制定各种苛刻条件，进入四月天天敦促复工复产，并统计一季度产值，玉子娃报只有去年同期的百分之三四十，复工了不能完全复产！开发区嫌太低，玉子娃也嘴硬耿直，说这周边哪个产值超过去年百分之五十的我们去参观学习一下，并要求政府帮助弄点银行贷款做流动资金，真把开发区工作人员怼回去了。
等到四月中旬国家发布一季度经济指标，同比下降6.8，舆论哗然，毕竟几十年没见过负值了。但玉子娃心情却很沉重，对张德明说我们又拖全国人民后腿了。张德明赶紧问何故？他说看数据是下降点，正面看产值完成了去年同期的百分之九十三，我们不是拖后腿吗？要抓紧啊！张德明心中明白，只有苦笑一下：“好多公司虽然没开人，但可以适当压缩一下经营成本，减点绩效工资还是可以的。”玉子娃说可以啊，要不先从我们领导开始嘛？张德明也只好答应了，叹口气说，现在各行各业都恼火，前两天有个朋友从上海跑回成都耍，机票才一两百块钱，航空公司不是国家的话早就关门了！
回办公室张德明上网浏览时事。全球经济动荡不安，不确定性有增无减。美日政府似在策划把对华投资迁回本国或分散布局以加强抗突发事件能力，在中国知识界引发强烈反响。几天时间里，《义和团员们，你们赢了》、《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等文章又走红网络。民意就这样反复撕扯。
张德明放下手机想，管球那么多，救自己就是救经济，就是救全球。
儿子上学了，王秀芝也正常上班了。春节以来，公司没什么业务，也没什么经济往来，她和财务李大姐都很弹性，有事有一人在就可以了。呆在家里一是为抗疫做贡献，二是可以照顾儿子一日三餐，儿子上学了，宅家里反而无聊，股市也毫不值得期待，就天天高高兴兴上班去了。女人上班，尤其是财务这种关键而悠闲的工种，是各种八卦的最佳平台，尤其有了疫情，就更加热闹。王秀芝原是本分人，时间一长也参与其中，卷入社会舆情的洪流。
有一天两口子正在晚饭，王秀芝眉飞色舞说美国新冠已经死几万人了。她给张德明说，现在那些西方国家都在甩锅中国，武汉有个叫方方的老太婆，听说还是个作家，西方一骂我们，她就赶紧写东西递刀给外国，生害怕人家骂得不够狠，好坏哦！南京有个雕塑家要把方方做个跪像和秦侩放一起！张德明问她看过方方写的日记没有，看过南京大学吕效平教授的声明没有？王秀芝把脑袋一扬说我才不看得，那些乱七八槽的东西，尽是造谣！张德明无语，闷头吃饭。
王秀芝意犹未尽，说办公室李大姐是太极拳爱好者，他们有个太极宗师叫雷公，在群里发视频号召练武的学员们去用拳头教训方方，好鼓舞人哦，李大姐他们都在摩拳擦掌！张德明实在听不下去了，把筷子一放：“那个雷公是个瓜娃子得嘛，号称武林高手，被人家几砣子打到地上趴起。听这些，你也太笨了！”
至此事物就起了变化。王秀芝学历不高，最介意别人说她不聪明，结婚以来张德明早期偶尔开玩笑说她笨引起轩然大波，后来张德明说话都很注意，不料今天情急之下又没把住门。王秀芝开始指责他，声调中逐渐带出哭腔，指责也从开始的爱不爱国转移到其它，她指责张德明无能，结婚十几年日子过得紧巴巴，买房子还借她哥的钱！指责他没有家庭责任感，基本不管娃娃！指责他存私房钱，前年拿五万块钱给老家母亲装修房子没和她商量！指责他与大学女友藕断丝联，逢年过节还发短信……说到伤心处，竟失声痛哭，跑进卧室，“乓”一声把门关了。
张德明赶紧去敲门：“干啥子嘛，要不得，娃娃晚自习马上回来了！”只听见嚎啕大哭的声音！
过了半晌，张德明听哭声没了，又去敲门：“好啰好啰，我说得不对，道歉哈！赶快出来，娃娃看见不好！”屋里冷冰冰甩出一句：“离婚！”张德明笑了：“开啥子玩笑哦，我是爱国者！努力工作养家，为祖国培养下一代，月月交税，支持祖国建设。我虽然是平头老百姓，但是航天飞机有颗螺钉就是我贡献的，高铁轨道下面的石头可能就是我买的。”“不跟你俩个过了！”王秀芝还是不依不饶。张德明很无奈：“说这种话要慎重哈，我就从来不说！”
这时晓军回来了，手上拿杯饮料，双脚把鞋子一蹬就换了拖鞋。张德明赶紧说你妈有点不好已经睡了，晓军“哦”一声在沙发上摆个葛优躺，喝着饮料对张德明说：“中考推迟到七月十四五号，诊断都取消了。”张德明说你要抓紧哦，问他喝啥子，晓军说瑞幸咖啡。张德明说不是财务造假已经垮了吗，晓军说现在网上都叫爱国咖啡，又便宜，你喝不喝嘛？张德明说不喝不喝，喝咖啡兴奋晚上睡不着，你也要少喝点！心想，爱国确实可当成一门生意。晓军果然是兴致勃勃的，说老爸你听首歌，他把手机打开放起来，原来是朝鲜的女声小合唱《没有你我们不能活》，张德明问啥子意思嘛，晓军说网上都在传金三胖同志牺牲了，不晓得朝鲜人民以后咋个办。张德明说那么神秘的国家，真真假假的，不要操那些闲心。
等晓军洗漱完回房间，张德明到一月他隔离时住的杂物间，把被子铺好躺下来。很懊悔，和婆娘家讲啥子道理嘛，她爱说啥子就说吧，大家高兴就好了。这段时间社会舆论撕裂，退群、老友反目、家庭对峙等屡现于网络，没想到也发生在自己家里！又想起《乌合之众》中的一句话，一个神经病好识别，一群就难识别了，没病的人反而会被认为是神经病！社会沦落至此，也带来不确定性，比经济的不确定还可怕！至于大学女友，好久没见了，快一年了吧，曾经的恋人早已变成纯粹的好友！有次同学会上王秀芝听见同学们开两人玩笑，就一直疑神疑鬼，搞得现在在家都不敢接她的电话，今天又翻出来说。想到这里，张德明不禁叹息一声。
早上彼此无话，俗称冷战，其实大家都知道，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但先要把面子绷起。
张德明觉得公司仅仅被动地挽回订单是不够的，还应该推出些自主产品。于是又把研发部的刘波喊来，探讨一下以往新品研发的经验和市场调研的情况。刘波还是很有想法，说餐饮消费逐步起来，再有一两个月就可能恢复到去年水平。但是大家消费习惯经过疫情有很大改变，野味会被禁止，辛辣食品消费可能会减少！提议把泰式火锅底料按成都人习惯改良一下，说不定有市场！张德明觉得有道理，说那我们晚上就找个泰餐吃吃？
晚餐还是很有收获，两人觉得如果在底料中加点番茄，可能味道更鲜。张德明让刘波明天就策划下方案，提出配方，好好研究一下。
吃完饭开起车在街上瞎转，还在冷战中，回去早了没啥意思。不知不觉车开到百花芳邻路酒吧街，看到居然有几家酒吧开业了，熟悉的“鹿港小镇”也开了！他把车停路边，给小胖打个电话，小胖一听说马上过来。
张德明走进酒吧，老板娘罗妹儿就热情迎了上来：“哎呀，张哥来了，快坐快坐！”一边安排坐一边问小胖咋没来呢，张德明说马上到。这是小胖的点，张德明也是他带来的。“张哥好像一两年都没来了。”罗妹儿看他一个人，陪他坐坐。张德明问她酒吧里戴不戴口罩呢，她笑说自己看着办，我们不能建议不戴哈，今天美国确诊都一百万了，哈哈。张德明关心几个月没开门房租咋办呢，罗妹儿喝杯酒说：“晓得哦，希望政府出政策强制房东减免点嘛，现在只有协商嘛，协商不成我就过的惨点嘛，还要继续做晒，不做没得饭票的嘛！”说完莞尔一笑，把酒杯轻轻往桌上一放，点起一根细烟。真是举重若轻，张德明暗想。罗妹儿年轻时是成都知名歌手，嗓音略带沙哑，用她的话说叫有辨识度，很善交际，来酒吧的基本上都是回头客。
小胖来了，果然是酒吧达人，进门就和罗妹儿一个礼节拥抱，到处打招呼，从键盘手到服务员都是熟人，甚至邻座还有酒友。坐下来就倒了个满杯：“哥，好久没看到你了，真的想你啊！”说完一饮而尽。
小胖问老哥今天咋有闲情逸致，张德明把两口子冷战故事说一遍，小胖听了大笑，说说明嫂子还是个单纯的好人！小胖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女朋友跟着庄家去炒期货，中行的啥子“原油宝”。哦嗬全部丢翻了，活生生把期货石油整成每桶负四十美元。咋办呢？发都发生了，骂她也没球用，刚刚还在安慰她，粮食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你看人家英国首相都出院了，三胖娃也活过来了，哈哈！说完两人干个整杯，小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两人又从老东家的现状及将来可能的走向聊到各自对当前形势的看法，不知不觉喝了一打啤酒。张德明再次邀请小胖加盟现在的公司，并说将来有条件还可以自己干。小胖说谢了哥，我女朋友说得还是对，打工就给国家打，至少给大公司打，要不然就给自己打工，凭哥的能力水平、行业影响，哥要自己干我肯定参加，跟着哥超，也当盘股东嘛！张德明略感醉意，也不打算深谈，但基本认定这个十多年的小兄弟将来可以合作！
音乐起来，罗妹儿款款登台，身姿略显妖娆，有歌手的做派，用她那有辨识度的嗓音缓缓唱起：时间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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