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四个月以前，我犹似押送囚犯，突然地把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从上海租寓中拖出，载上火车，送回乡间，关进低下的平屋中。自己仍回到上海的租界中，独居了四个月……
当时我独自回到上海，走进空寂的租寓，心中不觉地浮起这两句《楞严》经文：
“十方虚空在汝心中，犹如白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耶！”
——节选自1928年10月10日《小说月报》第19卷第10号丰子恺《儿女》
上面经文中的“虚空”我不知道该作何解。我大致理解为生活不需要太多意义，就如丰子恺所说的“其实旨意与计划，都是虚空的，自骗自扰的，实际于人生有甚么利益呢”。生命有时需要浪费和挥霍，比如风花雪月，花前月下；比如含辛茹苦，育儿带娃。简简单单活着、陪伴着就很好。记得有个诸暨籍的作家蔡朝阳写过一本《孩子 谢谢你带我认识温柔》，这标题好，可惜被他先用了，所以我就写一篇《值得浪费的时光》。
我最最亲爱的孩子：
最近这个月你犯了两次肠炎，呕吐加上发烧，可谓双重折磨，前者影响进食，后者影响睡眠。致病菌改变了你，也改变了我。
每当你生病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妈妈会变得温柔？会答应你，搬出雪藏许久的烤箱，给你做糕点，你揉着面团说像玩橡皮泥一样。你在乎的始终是过程，我以前在乎的是结果，现在忽然发现这在家烘培的慢时光竟如此甜蜜宁神。你真的很乖，帮着搅拌面糊，帮着摘掉葡萄干的梗，帮着摔打揉面，谁说你是那个只爱看电视贪吃零食的任性小孩？！当你夸我做的酸奶戚风太好吃的时候，我更是乐开了花。
每当你生病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憔悴。我总在想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因为你那么可爱，我和你爸爸却还是会对你凶，甚至歇斯底里，你像个小绵羊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头向我们道歉，希望我们变回正常人；因为你那么任性，我们明知道你最近肠胃不好，却不阻止你、任由你连续吃下两支棒冰，吃性寒的绿豆汤、西瓜，最终导致肠炎复发。孩子，你高烧39.5度的时候，喃喃梦呓。我着急坐立床头，拿块蘸水毛巾温敷你的额头，哪怕收效甚慰，也能消减下我的愧疚。
每当你生病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健康的好时候，就像雨天时人们怀念阳光。我在想，为什么平日里总要抱怨柴米油盐酱醋茶，向往琴棋书画诗酒花？非要小灾小难的时候才知道一瓦一砖一墙一床安身立命的可贵。人生一定要有所成就才是圆满吗？如果简简单单一直做个普通人会不会疯掉？不会，有你健康平安陪着我老去就够了。当然，孩子，我会让你见识妈妈平定风波、驾驭生活的能力和精彩。
周六，当你和我一起睡到中午十一点半，一测体温36.7度，我夸你真棒，高烧了一晚上终于退下来了。这时候我真想放鞭炮庆祝一下暂时的胜利。又想起最近一个月来心心念念的露营，特别是错过了7月27日的月全食，今天要不要计划照旧去东白山呢？因为孩子生病或天气不佳的原因，七月份的每个周末都变成我们的无法露营日。好友们劝我别再给孩子冻着了，我也就止住了再次“害”你的想法。
对视：最最亲爱的你
孩子，我必须承认，有时候面对你，我会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总觉得，跟着你混的日子，我一无所成，学琴、看书、写作、娱乐、工作，啥也干不了，自由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可是有时候下班回家，客厅空荡荡，心也跟着空空如也，即使知道你跟着爷爷奶奶外面玩耍，我也迫不及待下楼去找你玩。因为我想告诉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值得浪费的，是我人生中最踏实最幸福的阶段。
MM 2018年7月28日深夜
回想过去四个月的的悠闲宁静的独居生活，或枯坐、默想，或钻研、搜求，或敷衍、应酬，比较起他们（孩子们）的天真、健全、活跃的生活来，明明是变态的、病的、残废的。
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最完全地见到。我比起他们来，真的心眼已经被世智尘劳所蒙蔽，所斲丧，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者了。
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家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
——节选自1928年10月10日《小说月报》第19卷第10号丰子恺《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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