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盐正用泥巴捏着新娘,这个捏好就可以拜天地了,桌椅板凳饭菜什么的红梅已经捏好了。她只负责捏小人,她最会捏小人了。
她捏得太入迷了,以至于红梅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察觉。抬头一看,整个河滩就剩她一个人了,她一下子慌了,背起草筐赶紧就跑,可是天已暗下来了,看不清路了,跑不快了。
她拼命地跑,想赶上前面隐约可见的红梅。她用力地喊她,可仿佛她的喊叫是无声的。
她想起小伙伴们最近议论淮河闹鬼的事,都是些刚淹死不久的小鬼,不服阎王收管,在河套里到处晃荡,最喜欢附在小孩身上了,因为只有附在小孩身上才方便去看自己的妈妈。
想到这里,她加紧了脚步,不再喊叫,壮起胆子往家跑,河滩离家有点远,两里多路呢。
经过坝岭(坟冈)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呜呜呜的声音,小盐的心紧收了一下,告诉自己听错了,更加快了步子跑。
可是那声音仿佛在身后,不是呜呜呜的声,而是呜叽、呜叽、呜叽地跳着叫的。小盐想回头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吓自己,可她不敢。她的心紧成了一团,拳头攥得紧紧地。
她跑了一阵,似乎又没听见声音了,于是她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她顿感一阵昏眩,心突地跳出来卡在喉咙里,僵住了。只见一群小鬼朝她蹦跶着过来,发着红的、蓝的、黄的光,忽明忽暗,上下左右蹿跳着,朝着她追过来,她不敢喊不敢叫不敢哭,丢了筐子拼命就跑。
她越跑小鬼靠的越近,她越快小鬼就越快,眼看就要追上她了,可她快要累死了,可她不敢停也不敢慢下来,她感觉只要停一步歇一秒小鬼就会抓住它了。小鬼又在她身后叽叽叽、叽叽叽地狂叫着,就在耳边、就在她的左右肩旁。像风一样旋着她叫,她一直盯着前方不敢乱看,上下左右哪都不敢看。
突然,一只发着红光的小鬼蹿出来扑向她,她眼前一黑,喊一声:“姐……,”昏过去了
醒来已在太奶奶的瓜棚里了,太奶奶问她干嘛跪在马路上?她目痴口呆;太奶奶问她你筐呢?她目痴口呆;太奶奶问她能自己回家不?她目痴口呆。
最后太奶奶只得送她回家,她妈妈听说她又去河滩玩泥巴了,脱掉布鞋就打。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恐惧和委屈像奔涌的山洪一样一泄而出,上气不接下气地又喊了着:“姐……姐……”。她妈更气了,打的更狠了,直到看到她手里攥着的红手帕。她妈也哭了,骂到:“叫你丢了你不丢,你就要给我看,非要作死我啊。”
小盐反应过来也愣了,什么时候手帕在我手里了,我记得一直藏在枕头底下啊,她赶紧去藏好手帕,免得妈妈又要烧掉它。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小盐七岁。她站在门口看着别人把姐姐僵硬的尸体抬走,别人骂她:“傻妮子,你咋不知道哭呢?你姐多疼你啊!”她手里攥着红手帕,不觉得姐姐死了,总觉得晚上还能回来哄她睡觉。
烧遗物时她死活攥着红手帕不让烧,她说:“姐姐还要用这个给我包糖呢。”
姐姐大她十岁,她从出生时就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夜里屙屎把尿都是姐姐。家里大人忙,经常派姐姐去喝喜酒,姐姐每次回来都是东一屋西一屋地奔跑着找她,找到她就赶紧打开那个红手帕给她:“妹,看,喜糖。”十颗喜糖东倒西歪地躺在红手帕中心那个大大“囍”字上,发着金光。她裂开嘴朝姐笑一笑全装进口袋里,蹦蹦跳跳地炫耀去了。
姐姐十七岁那年自杀的,有人说因为家里让她下学放牛。有人说是喜欢班里一个男同学,而男同学说她好丑好胖。有人又说是二叔骂她笨得像猪,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她姐只留下一个纸条包在手帕里,只有一句话:“妹,你要好好学习,长大替我上大学,替我孝敬爸妈。”
小盐一直不觉得姐姐死了,一个人睡和姐姐一起睡过的床,枕着红手帕。只是夜里起夜时她习惯地叫:“姐,拉灯”。喊几次才想起姐姐没有在床那头了。
后来,小盐去县城读高中,要骑五十里地,每次周末回来天都黑了。要经过一个农场,那里只住几户人家,却养了十几条狗。狗这东西,你越怕它它越来劲,它们似乎能看透小盐似的。每次小盐经过都狂叫,每次小盐都狂踩自行车脚蹬子,闭着眼咬着嘴唇屏着呼吸拼命往前骑。
可有一次还是被围攻了,十几条狗,拼命地朝她叫,她扶着自行车站在中央不敢动,轻轻地朝房子处唤几声:“有人吗?有人吗?”狗一听她求救叫的更欢了,并且试图向她逼进,她不敢喊了,一直站着不动。
有一只狗可能想逞能,过来咬她的裤脚。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朝狗乱打,一边打一边“啊~啊~啊~”地大叫着,有条狗咬住了她的裤子,扯掉了她口袋里的红手帕,她狂叫一声:“姐……”朝那狗扑去,那狗竟然退了,她见狗可能被她吓怕了更凶地去打狗,其它狗也跟着那只狗朝芦苇荡里去了。
她扶起自行车,颤颤巍巍地哭着回了家。妈妈问她怎么了,她怕妈妈担心不说,跑进屋里蒙着头哭了,她想起了姐姐,她好想姐姐啊!可是怎么都找不到那只红手帕。
第二天,她睡了个懒觉,起来就听邻居议论,说昨晚芦苇荡里死了十几条狗,都被拔去了牙,有人怀疑不是人干的,不然咋不要肉呢。小盐听了一点也不害怕,笑了笑转身回屋去写作业了,一看,红手帕好好地躺在枕头底下。
小盐,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洞房那天,老公问她干嘛弄个这么土的红手帕放在枕头底下,她说:“这是我的守护神啊,有一天你负了我,它能要你的命、挖你的心。”她老公笑笑不以为然。
我想要有一只小怪兽,丑陋强壮且温柔
在每一个黑夜他会来蹭我的脸 小心的抱着我
在我哭的时候,在我笑的时候
——某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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