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我到連隊以來最後認識的一個人。他姓肖,名竹文。一听這名字就賦予人一种神秘的感覺,好象是隱居崇山峻岭中的文人居士,不禁令我平添幾分對他父母的猜想,他的令尊、令堂可能是有一定文化素養的人。其實我們連裏有很多鐵道兵老同志,他們的名字起的都非常好,超凡脫俗,簡捷高雅!如:元龍、培英、炳遜、兆軒、天義等等。
我之所以對老肖認識的比較晚,是因為我剛到連隊沒上過夜班,而老肖則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上夜班。他白天在家休息,當然見不到他。今天是我第一次上夜班,所以也就是第一次看見到他。不知為什麼,連裏這麼多老職工,和他們相識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但是總感覺都很沉悶,不愛聊時局,派系經胄分明。整天東家長、西家短,包打听,傳閑話,一點不沉穩,我從來不參与他們的閑聊。還就是這老肖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一米八十幾的身高,腰板筆直,仍然保持著軍人的風度。體形削瘦,華發蒼顏,眼眶深陷,但是他的眼睛卻格外的明亮,目若朗星,颧骨很高,典型的江南人長相。一雙瘦骨嶙峋、關節腫大的手在卷香煙,動作卻很嫻熟,轉瞬間卷好一支。我主動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並介绍我自已。他突然將他那被香煙薰的發黃的右手向我伸過來,這有點出乎意料,我遲疑片刻下意識的把手伸過去。這也是我在連裏第一次和人握手。就是這短暂的一握,我感覺到他的手似乎就是一層皮包著骨頭,除了手指根部和手掌連接處的一片老茧外,好象覺察不到有肉。只見他笑笑問我:“你……今晚……上上上夜班嗎?在……在……在幾幾幾號地……作業?”噢,原來他口吃,我總算憋住沒笑出來。“是的,我今晚上夜班,在二號地作業。”他說:“晚上我去給你……你們送開水和夜班飯!”“那辛苦您了!”我心裏暗暗的在想,二號地是連裏最遠的地塊,從食堂走過去起碼要四十分鐘。而且半夜裏走山路沒有路燈,“獨自一人不害怕呀,您帶武器嗎?”“不怕,不用帶武器。”大家都知道這山裏有野豬,黑熊,狼……要是我絕對不敢。可是我听連裏老同志說,老肖干這工作己經十幾年了。我師傅說,老肖也曾經碰到過野獸,但是他仍堅持這項工作,從未提出過更換工种。連裏的同志們都非常敬佩他,老肖除了完成本職工作還經常樂於幫助別人干活。其實他負責送飯只要到時間來食堂把飯菜取走送去就可以了,然而老肖卻是從晚上八、九點鐘就到廚房去。一方面炊事員全是女知青膽子小,半夜害怕,去陪她們一起上班,另一方面幫她們拉煤、看灶。大約九點半,老肖去宿舍敲門,把炊事員叫醒,然後陪著她們到廚房去。炊事員來了以後,他就拿塊劈柴當小凳子,坐在爐膛口抽煙。炊事員做好飯菜,老肖總是用屜布包的嚴嚴實實,防止弄臟和涼了。然後他再把幾個炊事員送回宿舍,返回食堂拿上飯菜出發。
我們上夜班的,一到半夜十一點二十幾分就盼老肖來,只要看見遠處影影綽綽的黑影向這邊移動,一個亮點搖搖晃晃,那肯定是老肖來了。走到跟前才看清,只見他肩上扛著一根拇指粗的鐵棍,鐵棍頭很尖,棍上挑著一個布包,左手提著一盞馬燈,看見他這副模樣,我差點笑出來。感覺似曾相识,多象一個古代武士,我苦思冥想,這不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林沖風雪山神廟再現嗎?。他每次總是在十一點三十分左右到,前後最多差一、二分鐘。我們吃飯的時候,他就坐在地上卷煙抽,也不過來聊天。他抽煙很凶,但從不買煙,全是自己种的煙葉,切碎以後卷煙抽,卷煙紙全是小孩用過的作業本,裁成大約一寸寬的紙條。後來我才知道他愛人有病不能上班,家庭經濟狀況很拮据。老肖少言寡語,和他聊天,總是簡單的以“嗯、啊”或是“對”等一、二個字做答,等我們吃完他收拾碗筷就往回走。然後還要到廚房吃飯,他每次都是先送飯,回來自己再吃,真讓我們心裏過意不去。最後把爐火弄好,為炊事員們做早餐做好準備工作。老肖的樂善好施是在連出了名的,白天經常放弃休息,幫助同事們做一些家務,例如劈柴、搬重物等,看着他削瘦的身體,心裏由然而生一种心疼他、憐憫他的念頭。
自從第一次上夜班見到老肖以後,就總想找機會單獨見到他,和他聊天,感覺他是一個非常有故事的人。他雙目明亮深邃,深不可測充满了神秘感。他不善修邊幅,幾乎每次見到他,都是胡子拉碴,總是穿一身黑色、類似中山裝的衣服,印象中好象沒看見他穿別的衣服。我見他總是在晚上,每次都是我說的話多,說北京以及我文革串聯去的一些城市的見聞。當說到我去過他家鄉串聯時,老肖的話突然多了起來,口若懸河好像剎不住車了!居然幾乎不口吃了令我惊詫不已。老肖也顯得異常興奮,他跟我談及當初在家鄉談戀愛的往事。那是在他參軍之前,他和同村的一戶富裕人家的姑娘很要好,那姑娘非常喜歡他,經常拿一些好吃的給他,但是她全家人都反對,嫌他家窮,然而姑娘執意不變以身相許。最後老肖參軍走時姑娘送他一塊繡花手帕。雖然夜色濃重,但依舊能看出老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態。那一晚記不清他卷了多少支煙。反正他把衣服口袋翻過來,裏面的煙沫全抖干淨了。可能他在人多的場合不願多說,主要自己講話不利索。他傾情的說,我靜靜听,為他高興,替他惋惜,略感心酸,感覺好象是一篇充满浪漫色彩的小說。……
他就這樣默默無聞的工作著,如果你不上夜班,你都不知道老肖每天干什麼,會以為他無所是事。如果你不特地注意他,你會很久很久看不見他,還以為他到外地去了,以至於忘記連裏還有這麼個人。
但是,每當有臟活、累活、險活、重活的時候,他總會悄然无聲的出現在現場,危险時他會用身體護住你,擡重物時他會把繩子拉到靠近他的一邊。
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國慶剛過沒多久就下了一場大雨,把作業站的橋沖垮了。河那邊种了一片蘿蔔,如果等橋修好可能就要下大雪了,蘿蔔就全凍了,一冬天的菜就完蛋了。連長組織人鋸了一棵很粗的樺樹,搭在河兩岸,大家從樹干上過河,男人們都過去了,可是女人們害怕不敢過,在河岸邊干著急,只見老肖順著岸邊下到水裏,踩在水下的幾塊大石頭上,大聲喊道,快過吧,扶着我的手、頭、肩膀,放心走吧。這個季節的河水冰冷刺骨,河水沒到老肖小腿肚子處,大家全過去了連長說你回去吧,熱水泡泡腳換換褲子和鞋,你上夜班在家休息吧,不要再來啦!“沒關系的,一會拔完蘿蔔還要從這回去。”連長看拗不过他,只好讓大家快點干,然後他自己去旁邊折了些樹枝、野草點著讓老肖烤烤火。大家也很默契,也很心疼老肖,非常賣力的干著,中間不休息,一天的任務,兩個半小時就完成了。收工時老肖還要下到水裏,可這些女同胞不知是於心不忍老肖再次受寒還是變的勇敢了,七嘴八舌的說,你別下去了,我們自己能過去。同志們之間這种相互關愛之情令人內心充滿溫暖,感慨萬分。這些看似點滴小事,如若常人去做也要下一番決心的!
他的言談、舉止、音容笑貌都透露著一股質樸,真誠、得體沒有絲毫的虛偽、做作、阿谀奉承。
其實老肖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以前由於過份勞累,遭受風寒,以至積勞成疾。但是頑強的意志,軍人的作風,讓他始终保持著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精神!
老肖是一個靠得住、令人放心的人。是一個任勞任怨、不計較個人得失的人。是一個公而忘私、先人後已的人。是一個吃苦耐勞,不畏艱險的人。是一名合格的鐵道兵戰士,不愧為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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