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仿佛一条巨龙从梦中惊醒,夜幕被震得抖了抖,它径直窜上天空,群星都为之失色。
“又发射卫星了!”我嚼着菜,盯着电视上的报道。“好像是颗气象卫星,换上次打下来那颗‘风云一号’的。”
外公看了看电视,那张经历过“大跃进”、“文革”锻造和内蒙古风霜的脸只是一笑。“现在都这般奢侈,拿几千万的玩意儿不当回事,丢上去个东西跟闹着玩似的。上一次一下子上去几十颗,好家伙,顶了咱以前三十多年的份啊。”
我知道外公的那番话里充满着自豪,却也有来自过去的一丝心酸。
“上次那颗卫星,这么好端端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有点惋惜。
我摇摇头:“小玩意,不值几个钱。这都报废了,还留着干什么呢,还占地方。”
电视上已经切回了演播室,在主持人的解说里,外公轻轻放下筷子,沉默了一小会儿。跟反臼动物似的,又开始吐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细细咀嚼。
“傻小子。倒是轻松哩!想几十年前,我还是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小鬼呢。知识青年下乡,扔去内蒙古插队了。可不像你去玩那会儿,还在沙漠里盖娱乐城——那旮旯,除了沙子就是草,除了土豆地里啥也长不了。荒凉着呢。”
说到这里,他刻意敲敲桌子。
“我们边防哨所那里就更荒凉了。十天半月才换一次哨,离县城又远,平时就靠一台苏联的小收音机解闷。信号也差,收不到多少东西,还断断续续的。我们总把它调来调去打发时间。”
“后来有一天,你猜怎么着?”他开始兴奋起来了,酒精在脸上点了一把火。
我只是扒饭,注意听着。新闻联播已经结束了,现在在播放广告。
“有一天,我们调收音机,里头还是跟蚯蚓似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拧过一个台,整个屋子都飘起歌声来。多么悠扬啊,在刮着风的大草原上。”
“我们起初还觉得有牧民在吹笛子,跑出去,哪儿的影子啊?只有风参和沙子刮呀刮。多让人激动!我们几个兵扑到收音机前面,捧着它像捧着金娃娃。毛主席去世的时候我们都没这么哭过呢。就是那曲《东方红》,陪了我们二十八天,直到换岗。”
“东方红一号卫星?”我轻轻说。
“对对对,就是!”外公激动起来,“我也是后头才知道的,前一天从酒泉上去的。下一轮换岗之前我们守了二十八天,它也唱了二十八天,多通人性。陪着我们站完岗。”
“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是吧?”
外公没有再接下去,有些伤感地摆摆手。
半晌,他才慢慢张开口:“这都是奇迹啊,奇迹!”
“我们那一代人,从当年一穷二白的时代,有多少跟我一样的年轻人啊,怀揣那个梦想。最年轻的那十几年,都洒在戈壁滩上了。就这么拼命,多少汗血滴在沙漠里,才换来那二十八天!而你父辈人,创造了现在的奇迹。咱的路远着呢,算到现在,才几代人啊?你们要好好读书啊......”
又是这样了。我咽下最后一粒米,一句“我吃饱了”,把碗照碗槽一丢,跑回房间里。
我不知道今后的中国会怎样发展,我不知道人生、未来与现实的迷雾后面有何等精彩。但那新的一个竖起里程碑的“二十八天”,将是属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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