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风筝是我的翅膀。”
说这句话的王远山，曾用一头牛“换”了一只风筝。
王远山出生在一个古老的村庄——村庄古老到没有出现过风筝。直到村里来了位年轻的实习老师，才打破了这一历史记录。
所以，王远山第一次看见风筝时，没有看见风筝的线，而是看见了神力，看见了奇迹。
那时，王远山还只是个放牛娃。一个春天的下午，王远山牵着吃饱饭的牛，准备到河边喝水。
王远山远远地看见，河边的天空飞着一群奇怪的大鸟，色彩绚丽，迎风招展。但这些奇怪的大鸟并不飞走，只是愣愣地飘在空中，仿佛正惊奇地望着这片神奇的大地。地上，春暖花开，新来的实习老师带着同学们欢愉着——他们跑，他们叫，他们笑……
王远山觉得很神奇，也很好奇，但是害羞的他没有勇气跑过去看个究竟，只是痴痴地远望着，远远地发呆。
晚上，王远山做梦，梦见自己长出了神奇的翅膀在天空飞——仿佛“大鸟”的模样。
很久后的一天，王远山又到河边饮牛。水足饭饱的老牛趴下腿，躺在河边休息。王远山也坐下来，靠着牛背，一边感受着牛反刍的节律，一边望着凌乱的水波……遐想随风而远。
王远山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他的肩头，才猛然回过神。只见实习老师冲着他笑，手里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这叫风筝，是一条长龙。”实习老师说。
奇怪，怕生的王远山没有躲开，而是跟这个陌生的实习老师放了一下午风筝。王远山跑，王远山叫，王远山笑……有生以来，王远山从没如此舒展过。
他们一起热闹了很久。王远山牵着实习老师的风筝，一直像龙一样活跃；实习老师牵着王远山的牛，突然像牛一样安详。
“用你这地上的牛，换我天上的龙，可好？”实习老师笑着说。
王远山舍不得自己的牛，却着了魔似的点点头。点完头，王远山有些后悔，却没有摇头，也不再说话。
实习老师牵着王远山的牛，吹着口哨往远处走了。
天色晚了，风歇了。王远山抱着从天上退下来的“飞龙”，回到自家院门，却不敢进屋——
躲了许久，却意外地听到“哞”的一声。
王远山跑到牛圈一看，发现老牛正安然地躺着咀嚼青草，嘴角挂着幸福的唾沫泡泡。
“风筝是我的翅膀，”王远山后来在作文里写道，“而给我翅膀的是一个陌生人。”
下篇
“第二天，我抱着长龙风筝，准备还给实习老师。可他实习期满，一早就离开了村庄……
这是我今生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贵重的礼物。在我心中，那位实习老师是魔法师，是神的化身，他虽然只闪现过一次，在我的生活里他施展的魔力却无时无刻不在……长龙风筝成了我的精神图腾，仿佛给了我一对隐形的翅膀，还扇动得特别勤奋——孜孜不倦争取好成绩，兢兢业业争取好职位……”
“死缠烂打，讨了个好老婆！”这句话引发了三个人欢快的笑声。
王远山讲这段话的时候，是三十年后一个春天的下午，最后一句是老婆补充的。
曾经的放牛娃，现在是一家公司的主管，举家定居在大都市，难得一家三口齐回老家——一家人都有精密的时间规划，十岁的儿子也不例外，这次是走亲戚，顺带春游。
王远山从老宅里寻出了宝贝“长龙”，带着老婆、儿子到河边放风筝。风景如故，满脑子回忆的王远山触景生情——风却不够大，他们跑，他们叫，他们笑，没能让“长龙”飞起来……
但并不扫兴——
“我们去河里抓鱼吧！”儿子兴奋地嚷着。
“水太清，没有鱼，我们掰石头抓螃蟹吧！”老婆也高兴得跟孩子似的。
河水冷，冷得扎人腿骨头。老婆和儿子在浅水处热闹了一会，就赶紧上岸了——儿子真摸到螃蟹了，又惊又惧，尖叫涌到嗓子眼，血液涌到头发尖……一只并不算大的螃蟹，敏捷地扭过钳子与抓他的小手开战，吓得他赶紧甩手。儿子眼睁睁地看着螃蟹爬进深水处的大石缝。
王远山忍着河水刺骨的冰痛，心中想着老牛，想着实习老师，念着老婆，念着儿子，熟练地在水中搜索，漫长的下午抓了好几只大螃蟹。
“抓螃蟹，手一定要快！螃蟹钳你，你一松手它就跑了——抓紧它的后背，用指头使劲弹打，它就投降了。”老爸骄傲地对儿子讲授抓螃蟹的秘诀。
“你爸讲的可不仅仅是抓螃蟹的道理啊，面对学习上所有的困难，都应当如此。儿子，对不对？回去我们将今天春游的经历，好好写一篇作文……”老妈不是“导游”，是“皇后”。
从乡下回来，一家人迅即投入紧张的旋律，夫妇俩忙工作，儿子忙学习。
一天下午，王远山赶回家，发现儿子不见了——查看儿子日程表上密密麻麻的规划：16:00——18:00阅读世界名著。
打电话，没带。询问一楼梯口的“眼线”——副食品店的阿姨，没瞧见下楼，倒是瞧见好几个孩子闹着上楼了。
王远山急得在小区团团转，突然听见从高空传来一阵孩子们惊呼的声音——抬头，只见楼顶上一条“长龙”在大风中招展。
风大云浓，或许是逆光的角度，或许是泪眼朦胧，或许是年代久远，王远山瞧见曾经色彩绚烂的大风筝，褪去了春天的颜色。
谢晓鸿
2016.02.05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