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家都叫我傻子。

我不傻，真的。我就是不想和他们说话。我只想和珊珊说话。

珊珊住在我家房子旁边的房子里。她喜欢下午放学在房顶上写作业。我和她家房子是连在一块的，我爸经常嘟囔这三层楼的平房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了。他说老城区拆迁就能有很多很多钱。我不管这些事，我要上房顶上和珊珊一起写作业。从小学搬到这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写作业。她在她家那边，我在我家这边。绿色的火车哐当哐当地在旁边经过。有时候是在坐着人的绿色车，有时候是载着煤的棕色车。我们住在铁路边上。我俩经常一起看火车。

马上就小学毕业了。我要和她考一个中学。那天火车哐当哐当过去，我很兴奋。太阳快下山，她要回去了。这时我对她说：“我以后要和你读一个学校。”

珊珊说：“你成绩太差，不行。”

我说：“那成绩好就可以吗？”她说：“是，就是考试要和我一样好，你在班上倒数，我妈都不让我跟你玩。”

我想和她考的一样好。我要和珊珊考的一样好。我会写那个叫卷子的东西，和平常作业差不多。老师说我的作业是抄的，否则怎么会考那么差。我只是不想写，考试坐在那里那么久，大家都不说话。而且我要睡觉，不想写卷子。我只在和珊珊一块的时候认真写，我在等她问我问题和我说话，所以我要把所有的作业写出来。因为她是个爱问问题的好学生。可珊珊很少问我问题。但我还是坚持写作业。

珊珊妈妈喊她了：“珊珊，你怎么还不下来？又在和那个傻小子玩？”珊珊对我做了个鬼脸就下去了。珊珊没把我当傻子，但也没把我当正常人。

我又听见珊珊妈妈嘀咕我爹的事。我爹以前经常打我，因为我妈跟别人跑了。后来他不打了，对我爱理不理的，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知道这些事，大家当着我的面说。他们说：“唉。宏军真可怜，老婆跟别人跑了，生个儿子又是傻子。幸好还有套房子留着，否则这……”我没有我妈的印象，她跑的时候我还小。我爸现在好像经常忙着找对象，但总是失败。他说那些女人都只看钱。这套房子拆迁遥遥无期。她们等不了那么久。

夜里我醒了。火车哐当哐当经过，好长时间。我爸能睡着，我就睡不着。我拿着灯上楼顶上看书。我总是被吵醒，醒了我就去看书，有时候我看学校发的课本教辅啥的。我必须做出题来等珊珊问我。她一直是全班第一。我看累了天就快亮了。我就到学校去睡觉，老师们不管我，我是傻子，只要不吵到别人就好。

我决定考试时先不睡觉，把卷子写完。考了一回后，老师说我是抄的。我说我没抄，老师很惊讶，他们很少听到我说话。他们又拿了一套卷子让我在办公室做。我做了。老师看了看卷子，说，你先过去吧。

后来我的事儿传了很远。老师们家长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想和我谈话，但我不想和他们说话。他们最终还是觉得我是个傻子，但不知为何考试成绩很好。反正不影响升学，他们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珊珊生气地问我，你怎么考的和我一样好？我说，我想和你上一个中学。她说那我就不是全班第一了。我说那以后我考的比你差点吧。她这才高兴起来。

二

珊珊的爸爸是我爸的领导。他们在铁路上工作。珊珊经常坐火车出去玩。每次回来都买很多东西。我还没坐过火车，我爸不带我出去玩。他说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珊珊给我讲火车上的事。有人打牌，有人看书，有人聊天，还有人跳舞。她一年去一次北京，看升旗仪式，逛故宫。她说火车去北京太慢了，要坐一两天，她在卧铺上睡觉，很无聊。

我说：“我在书上看见过日本有白色的火车。跑得很快。从这里到北京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珊珊说：“真的吗？不信。那么快的车。”

我说：“日本是发达国家，发达国家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国家，他们的车很快。以后我给你造白车，让你一上午就到北京。”

珊珊说：”火车再快也没飞机快，我以后要坐飞机去。“

她很快坐上了飞机。这几年她爸爸又升官了，她每次出去都坐飞机玩。我们上了高中，我还是每次考得比她低一点。但她越来越少和我说话了。高中很晚才放学，我们再也不能去房顶上写作业了。没了这个机会，她就不和我说话了。她的成绩没有以前好，听说她大学准备出国。我的成绩跟着她落下，我爹经常看着我唉声叹气。他说这边的房子拆迁又延迟了，因为大家都想变有钱。

我家没钱，我出不了国。看来我不能再和珊珊一起上学了。珊珊开始逃晚自习，我于是也不再上晚自习。老师不管我。每天下午回家，我跑到房顶上。房子旁边的铁路已经不再跑火车了，火车去跑新的铁路了。我听说在郊外还在建新的火车站，以后可以跑日本的那种白色火车。这里变得荒凉。杂草长了出来。我爸也失业了，他说还好马上这里就拆迁了，到时候可以靠它养老，靠我是指望不上了。要养你这傻儿子一辈子。

其实我爸慢慢也发现了我不傻，但他什么也没说。他说我妈跑的很对，他没本事。你就别想着邻家那妞了，配不上。我听到这话就跑开，到房顶看那些杂草。但是再没有火车经过。

有天，我在房顶上发呆。忽然看见珊珊和一个男生一起回家。他俩站在门口，说着笑着，一分钟说的话比我一年还要多。我瞬间有股忍受不了的怒气。我冲下楼来到他们面前，他俩吓了一跳。

珊珊说：“小峰你咋啦？”

我没有说话，一拳向那男生打去，把他打的一个趔趄。珊珊尖叫起来：“你这个傻子在干什么！”

我突然间浑身没有了力气，瘫倒在地上。被打的男生平白无故挨了一拳，自然气不过，走上前开始踢我。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踢了几下，珊珊看踢的狠了，劝道：“好了，他是我邻居家的傻子，不会说话，你别打出事儿了。”

男生恨恨地说：“看在朵朵份上今天就饶了你，否则你家都别想好过。”然后向我脑门上踢了最后一脚。

我脑袋嗡嗡响，已经记不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恍惚间看见一辆雪白的列车飞驰过来，带着我，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