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生是大概新闻联播结束的那个点回来的，小小的脸蛋湿漉漉的，都是哭过的痕迹。他不肯认我这个爸爸，按理来说，我应该很生气，应该揍他一顿。又或者很伤心，苦苦哀求他接受我。但我没有那些感觉，隐隐地想笑，心理大概是一副你也有今天的嘴脸。我故意把那个结婚证放在床中间，那是我认为最显眼的地方。接受吧，小骚年，我就是你爹。这话我嘴上不敢说，再有一个小时石岚就回来了，在这头小兽和隔壁那头猛兽面前，我夹起尾巴做人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我拄着拐，走出房间，走过走廊，甚至爬上楼梯，坐到吧台对面的椅子上，面向玻璃门。我在等石岚回来。
石岚回来了，拎着打包的菜，和两瓶红星二锅头。身后还跟着楚晓晓。
我看见石岚起身，又看见那个臭女人，当时就愣住了。
石岚进来，提高手里的东西，笑着对我说：“快下去吧，今天是咱俩的好日子，得庆祝庆祝。”说完，她卸下我夹着的一支拐，就要交给楚晓晓。
楚晓晓黑着脸，强挤出一个又僵又硬的笑，老大不乐意地接过去，“我可什么都没准备，你俩这事太唐突了！”她像是在对我说，可眼睛却瞄着吧台的一边。
吧台里，今天是小屁股值班，她探出头，问了一句：“什么事啊！”说完，就是眼前一亮，因为她看见石岚手上拎着东西。“岚岚，今天什么日子呀，瞧你着大包小包的还有酒！”
石岚脸一红，含在嘴里的话就被楚晓晓抢了去，她阴阳怪气说：“他俩今天领的结婚证，你要是闲着没事，就下来喝点吧。沾沾喜气。”
“天呐！岚岚你咋不早吱说一声呢！你看我这也没准备，真是......真是太突然了。”小屁股捂着嘴巴，话是一句也没少说。
“我不是也才知道嘛。”
楚晓晓原地站着，还跟她唠上了。
石岚搀着我走回去，下了楼梯，再一拐，我就说：“她肯定又要背地里说我坏话。”
石岚笑着说：“是没少说，人家听得耳朵都磨出糨子来了。她还要说。”
“哼！”我心里委屈，就咒楚晓晓，“人一老，就碎嘴子，磨磨叨叨的。”
石岚低着头笑，嘴上嗔怪道：“说什么呢，楚姐也就比你大两岁。”
叔生见到我俩，就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的儿子石岚当然了解，她对叔生说：“看看，妈给你买香辣虾了。一会儿让你爸拨给你吃。”
“哼！”叔生气呼呼地绕我们，又一头钻进了廖鹏那间屋。
我摇头苦笑，带着歉意说：“我会努力当好一个老公，一个爸爸的。”
石岚的目光追向门外，又回转看向我，“杨瑞，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现在都信你。”
我把石岚揽进怀里，在她的头上亲了又亲，“我的傻女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信我吗？”石岚没有说话，反将我抱得更紧。
我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是和谁结婚，在哪办的婚礼，更不知道摆了几桌，但这次是和石岚，在地下室，只有一桌。确切地说是在水缸上的砧板上，她把上面的电饭煲和煤气灶都搬到走廊尽头的墙角下，然后把一盒盒炒菜摆得满满当当。有不少菜里都有辣椒，看看那一根根红红的油汪汪的辣椒我暗吞口水，猛然想起是她还记得我爱吃辣的，心中有一些感动。
“我去叫叔生和楚姐过来。”石岚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刚想出去，我提醒道：“叔生可能在廖鹏那。”
石岚明白我的意思，就说：“这些年我赚钱，照顾你和叔生，可这个家他和楚姐两个外人也没少出力。尤其是廖鹏，说句不中听的，他一直不肯搬到上面去住，就是为了照顾我们娘脸。”
我嘿嘿一笑，赶忙说：“我的意思是说把他也叫来，咱们一家好好谢谢他。”
石岚冲我会心一笑，又有些无奈道：“话到嘴边留三分，没错。杨瑞，但你不用对我这样。”
我老脸一红，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虚掩的门也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个脑袋挤在门口，我们一看都是楼上楼下住着的常客。
“岚岚，听小屁丘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咋不说一声啊！”
为首，说话的人是住在顶层二楼徐老三，据说是给南方某个试验机厂跑销售的，在这里年龄最大，石岚和廖鹏在平安旅店住了八年，他住了七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算是老资历，平时上下住着，谁要有个啥事还要找他商量，就连廖鹏那个牛逼晃蛋的主，见他也要礼让三分。他口中说的那个小屁丘就是吧台今天值班的那位。
后面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说：“是啊，岚岚，你也太见外了，远亲不如近邻，结婚就得热闹，这样才显得喜气嘛。”
“岚姐，你不说，生怕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掏不起份子钱咋地？”
......
石岚被说得满脸通红，挪着脚躲到我身后。
那帮人一见，立时就起哄了。
“瞧瞧，瞧瞧，到底是有男人了！还知道躲了。”
徐三爷转向身后，抬双掌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首当其冲，掏出300块钱。
“绝没瞧不起大家的意思啊，我徐老三身后毕竟有大公司撑腰，就是啥都不干，在北京城吃喝玩乐一个月，他们也得给我报销，也得按月给我开支。你们和我不一样，有的孩子在这边上学，过来跟着陪读，有的到这边来就是为了混饭吃，连医疗，养老保险钱自己都舍不得交。都不容易，大家也甭多拿，就一户100。毕竟楼上楼下住着，又都是身处异乡为异客，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真要遇上个为难招窄的事，相互之间难免要伸个援手。今天正好借着这对新人新禧，咱们也联络联络感情，愿意去的呢，就痛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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