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一场病痛，对着狂风暴雨后的一片狼籍，退后想看清自己的性格弱点。

        凛烈、敏感、任性、暴躁、抑郁，好似跨过所有的经历，回到最初的原始状态，回到儿时，那个自我感觉被遗弃和孤立的人。我的同桌总是对我有着无限的仇恨，三八线那么分明；冬天太过于寒冷，风从破碎的玻璃窗直接灌进衣服领口里；手掌长期压在大腿和板凳之间取暖；总是长溃疡，班主任忍不住告诉我要擦什么才好得快；揭发弟弟的各种坏行为与之大打出手……然而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我有着鲜艳的毛线手套，喝着补脑的口服液，提前交卷，上课打瞌睡，放学后给班上学生补课，各种大会上被表扬。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青春期乖巧的女孩子内心想什么，需要什么。她需要被真诚地注视、平等的交流，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好奇需要答案，新来的英语老师为什么要和一个复读初三的男生在一起？数学老师的寝室里怎么可以挂那么多漂亮的裙子？还有那些立意不鲜明的情书很想予以回应，被拥抱是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我在一个不被察觉的空间里，对周围的异性怀有敌意，对老师常作挑衅，无来由地与父母冷战，没有确切地拥有过一份浓烈胶着的感情。以致于在以后的漫长生涯里，对友情、对爱情、对恩情，如饥似渴，却又若即若离。现在这个理性、清晰、温和、宽容、安静的女子，只不过是伤害打磨的产物，是树干创口上分泌的粘液，是试图掩埋一切的假象。

        偏头痛有好几年没有发作了，酒精只是一个基点，而心神俱伤才是真正的导火线。所有的事件集中在一起爆发，杀伤力可想而知，以致第二日头痛加剧、胆汁吐尽，主观上已经丧失语言和行动的意识，第三日才觉察到骨骼和肌肉的酸疼，几日下来，仍不愿开口言及，兴趣索然。痛楚何来？何以如此惊天动地?曾经所有的细微体感历历在目，一场主角的舞蹈大汗淋漓，司考结束上楼时双腿发软，独自装修房屋的颓败和委屈，被屡次纠缠的愤恨，一场无望爱情心意决绝地离开，闺蜜背后开枪的响声……它并非因为一个点、一件事、一个人，它是长久以来囤积于心无处渲泻的愁郁，是多年来经历的每一个难苦苦的压制。理性瞬间崩塌，怎么也无法饶恕自己，任凭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于风中颤抖，一具赤裸裸的身躯在黑洞里穿梭。

        细心的人询问病因和治疗方法，定时问候饮食和睡眠，心意倦懒不愿多言，不愿见光，不愿见声。我是荒芜人烟处孤身上路无所依傍的人，是警觉状态下随时反抗冲击搞砸一切的人，不断地被阴影吞噬，不断地被剧烈燃烧，生人勿近。

        意识、体力、食欲一点一点地恢复，一点一点地强壮起来，要自己处理阴影，要自己重建一个世界，要再次好好爱护这具躯壳，不再让它伤心、伤脑、伤肝、伤胃、伤筋、伤骨，它还需要重上衣装，重整体面，为着真实不虚的无助和生而为人的苦楚。我们终将老去，直到有一天，发现再也遇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发现与世人雷同的一生，毫无新意。

        所有种种，与再读《春晏》有莫大关联，庆长离开的决绝和痛楚，贞谅自沉于湖底，一字一迹，它就是我的心境。书里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每次我都读不到那里。

                                                                                    2018.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