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越立国二十年,凛冬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清儿仰头望去,头上灰暮暮砸下来的尽是璇舞的雪沫,迷了眼眸,落入茂茂竹篁,再无踪影。
长剑出鞘,腾空悬踢破风直刺,将一团团急旋的雪沫劈散,劈成粉沫洋洋洒洒,落地无痕。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童岄……我们夫妻何日得以相聚?”
“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思卿如狂……”清儿收了剑,回转身将自己没入雪沫里。
风雪发作了一夜,草庐四面透寒,寒风如狼吼马嘶,卷着雪沫尽数灌进屋里,将火盆燃烧的柴火扫灭,似要将屋顶掀翻,火星子嘣落在屋子各处。清儿一跃而起连衣都来不及披,拿笤帚扑那火星子,确将火星子尽数灭了才拿被子和布条将窗户死死掩住,又隐隐担心起无为来。
“阿嚏,阿嚏。”清儿也顾不得许多,忙穿了衣服鞋子,奋力推了几推,才将门推开,这才发觉,大雪何时已将门口没去。她顶着寒风冲了出去,敲无为房门,“师父,师父醒醒。”
“阿嚏。”遥远的阿嚏声将童岄从梦中唤醒,“清儿。”童岄惊慌坐起,又听外面呼呼风声,他忙披衣冲出营帐。但见漫天骤雪,已下了厚厚,天如漏了般,洒雪如瀑,毫无停歇之意。帐外站岗的兵士小腿已没入雪中,冻的嘴唇青紫而不吭一声。童岄不禁拧起眉毛,叫来校尉:“立时调换岗哨,与站岗将士发放蓑衣厚靴,煮药汤热水驱寒。”
童岄方返回营帐只听“哐,哐”连声巨响,他再次冲出营帐,但见岗亭塌了两座,营帐竟塌了一排。童岄喉咙一时哽住,嘶哑着吼道:“快,快救人。”
营中号角骤起,火把即燃,众将士披甲横刀从营帐冲出来,本以军情紧急,但见营中狼藉一片,坍塌处有人呼求救,旋即放下刀开始有序救人,加固营帐,巡查城防。
“不对!”童岄折回营帐迅速将衣甲穿好,又命童九紧急将魏轸叫来,对他简单交代几句营中救人之事,又不顾寒冷带人冲进风雪里。
大雪封路,举步维艰,童岄带领几队人马兵分几路,深一脚浅一脚巡查济城各处,所过之处但见茅屋坍塌,百姓衣着单薄跪在雪地里从坍塌处救人,也急救同生命般重的牲口的命。
“你二人速去通知城主,你二人回营同魏将军说明城中情况,让他将能用的人尽数派出来,先救百姓要紧。”
“等等。”兵士接令刚要走,又被童岄叫回来,“告诉城主和魏轸,让所有人注意保暖。”
“是,将军。”童岄目送传令兵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皑皑风雪里。他惶惶抬头望向漏了般的天空,心内百般酸苦皆被他狠狠咽下了。
他少时曾历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如今糜战不休,又逢暴雪,真真屋漏偏逢连夜雨!!!
西越和南陵大大小小几场糜战,从深秋战至凛冬,果如童岄所料,南陵出,北卫必跟。南陵想要西越富庶之地,而北卫,怕是想要这天下,而被两国夹击的西越,应是最好取的一国,若取西越,南陵可在囊中。
不知潭州是否历经暴雪?童岄忙去救人,不及他想。而无论如何,童家已丢了邳州,若再失济城,那他童岄便万死不能赎其罪!
昨夜半,清儿挖通无为门口的雪,敲开他房门,进去后将他屋里火盆浇熄,又找出薄衣,把窗缝塞死。不住叮嘱无为:“师父,屋顶漏的太甚,火盆是生不得了,怕灌进风再走了水。您将棉衣穿好,被子多盖些。明日天晴,我再寻人来补屋顶。”
“还有,您拿凳子将门顶上。”清儿叮嘱好无为,这才踉跄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关了一屋子雪沫进来。清儿急渴着喝了口桌上的凉茶,才发觉自己惊忙一身热汗。若热汗过了凉风,再病了,又何人照顾师父?如今童岄不在,她当真不敢生病,也不能让自己有任何脆弱的念头。清儿想罢,忙取了厚斗篷披在身上,将被子尽数盖在身上,躺在床上听了一宿风雪。
第二日清早,任清儿如何都推不开房门,她使尽力气才将房门推开个缝隙,旋即惊愕不已。一夜大雪竟将房门埋了一半去!鹿璃山往年也下雪,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甚至自她记事以来,亦不曾见过如此大雪的!
清儿无法,只得学那“梁上君子”大门不入而走窗户,废了好大劲才出来,而见院中景象更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的雪堆的好似她一般高,厨房塌了,鸡窝塌了,幸而她住的草庐,半埋雪里,竟苦苦支撑,否则,否则他和师父怕是都出不来了。
“清儿,清儿你在外面吗?”
清儿陡然回过神,好像听无为在敲,这才想起师父!
清儿环顾院子,哪还有什么趁手的家伙什,无奈只得又翻回屋里,拿了剑出来刨无为门口的雪,好歹给刨通开了门。无为见清儿花猫似的脸先是一愣,又看外面如此境况,便是惊吓了!
无奈,师徒二人只得忍着饥寒,先将屋子前面的雪打扫干净,将鹿和鸡放出来,又去清理厨房。他们本想将雪尽数扫进菜畦,才想起菜畦里的菜。无为一时急红了眼,那菜可是他和清儿整个冬日的营养,不知埋在雪下又如何!
“如何都是青菜,先将他们挖出看看。”无为叹道,又和清儿清理菜畦,将厚雪底下的冻死的小菜能挖的都挖了出来。清儿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只觉疼的刺骨,却无法去顾,便也未在意。去柴房抱了柴火,用素日屋里烹茶的锅煮了雪水,煮好一锅无盐菜汤,好歹喝了,人才暖和过来。
“师父,今先将米粮从厨房拿出来便好,剩下的我们慢慢清理。”
无为看着一锅淡菜汤摇摇头:“还有盐,你可记得盐在何处?”
“盐?”清儿一愣,“盐在灶台上罐子里。”清儿说罢,看向灶台方向,被梁木压的死死的。
“今早些歇歇,攒足力气明日须得将盐找到。若没有盐,我们坚持不了两天便没力气干活!”无为顺着清儿眼神望过去,眼眸低垂,“有一年,西越军在大漠与山绒决战。山绒半夜趁其不备劫持粮草大营,本以为他们会将粮草付之一炬,没想到只将盐巴尽数劫走。”
“整个西越大军有粮无盐,没几日,将士们便双腿浮肿,四肢发软,无力抵抗山绒,……死了许多人,活着的人又走了十几日才走出大漠。”无为似被这淡而无味的菜汤噎住,剧咳下双颊憋的通红。吓得清儿立时扔了碗,去顺无为后背。
“师父……”
无为顺过气来,泪眼朦胧摇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了!”说罢,拄着清儿手臂站起身,趔趄回了屋子。
无为歇罢,师徒二人好歹赶着天黑前将粮米挖出来,喂饱鹿和鸡。鸡窝已然塌了,清儿只得将鸡和马儿一同赶进柴房。她抬头望天,但见天空灰突突没个光亮,怕是晚上,晚上还有大雪。清儿望了望被赌死的山路,心中恍然涌上一股悲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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