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公孙会与士蒍一道,将在曲市闾发现的证物——一大一小两块木板,一件陈旧的青铜面具,以及一些刻有特殊符号的青铜刀剑——呈到了公宫。同时被带进宫的,还有一名妇人,也就是那间房屋的主人耒婴。
“也就是说,你们发现的,正是鬼面贼人的藏匿之处?”国君拿着已经锈蚀的面具细细把玩着:“可有发现贼人的踪迹?”
公孙会(庄族游氏第二代,任司寇,字伯符)叩首道:“臣在现场曾仔细查看过,那伙贼人应当是有三男一女。但从卧榻上积累的灰尘来看,应该已经离开大半个月了,故而并没有当场发现贼人的踪迹。”
“那这个妇人……”国君轻瞟了一眼:“她是做什么的?”
士蒍在一旁安抚道:“君上问话,就把你所知道的一一道来便是,切莫有所隐瞒。”
“抬起头来!”听到国君的命令,耒婴缓缓地直起身来,但目光与国君接触的一瞬,又迅速伏下了身子,直被吓得浑身颤抖不止。
“叫你抬起头来!”公孙会催促道:“听不懂话吗?”
“奴婢……奴婢不敢!”耒婴再次直起身来,缓缓地将头抬起,但眼睛却一直垂向地板。
“你叫什么名字?”国君正色道。
“耒……耒婴……”妇人怯生生地回道。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奴婢……”耒婴被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答道:“奴婢的良人尺阅,是……是从属于……从属于子我氏的玉石商人。”
“据寡人所知,你们这些替主君贩运货物的商人都是没有私产的。”国君淡淡地问道:“所以贼寇所住的院落,便是子我氏的私产了?”
“是……”耒婴的话几不可闻:“我家是为……是为子我氏做活儿的。因为……因为曲市闾离公宫近,来往的贵人们难免会……会有需要买玉石的,所以主君就叫尺阅盖了这一进的院落……”
“既然是为了贩售玉石所建,可为何会成了窝藏贼人的居所?”国君忙不迭地插话问道。
“是因为……因为去岁,家老安排尺阅……随……随商队到楚国去购置……玉石。”妇人紧张地回应道:“因为走得时间太长,所以……所以就暂时把铺子关掉了。奴婢因为没有……没有其他的生计,就住到了兄长家里……”
“所以是贼人看到屋子空着,他们自己强占了不成?”
“不是!”耒婴尖叫道:“是……奴婢……借……借给他们的!”
“借给?”
“是!”耒婴局促地点了点头:“因为房子久了,经常……会漏雨,所以奴婢便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半……半年前,正逢下雪,奴婢来看……有一个戎狄装扮的女子找上门来,她……她说……他们是贩卖皮货的狄商,在……在曲沃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就想……借这间院子……存放些货物。”
“所以你就借给他们了?”国君问道:“可曾辨认过他们的身份?”
“没有……”耒婴满是委屈地偷瞧了士蒍一眼:“她当时拿了不少财货……说要给奴婢。奴婢也是一时……一时贪图这些财货,所以……”
“借用你房屋的那名女子是何样貌,你可还记得清楚?”
“奴……奴婢……”耒婴战战兢兢地答道:“时……时间太长……记……记不清了!”
“这房子被借出去半年之久,你难道一次都没回去看过吗?”
“没……没有……奴婢的兄长,住……住在城外的庄……庄子里,来……来来回回要走……要走大半天。奴家……既……收了他们的……财物,想着……总要多住些日子的,所以……就没敢……没敢打扰他们……”
“所以你就连借给的是谁,都没搞清楚?”
“是……”
“果真是唯利是图!”国君冷眼道:“你可知道,区区一个商人之妇,私自处置主君的财物,是什么罪过?你还把房子借给贼人,给他们留下了藏身之所,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奴婢知错了!”耒婴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奴婢只是一时贪图财物,并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后果,还请君上饶奴家一命!”
“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国君冷冷地转向公孙会:“就找到这么一个浑浑噩噩的奴婢?能问出什么?啊?”
“这妇人私自处置主君财物,已是当死之罪!”公孙会怒气冲冲地说道:“该如何处置,还请君上定夺!”
“叫寡人定夺?”国君轻笑道:“她既是子我氏的奴婢,寡人又有什么资格越俎代庖替他处置?”
“毕竟涉及到了公宫里的命案啊!”公孙会坚持道。
“不必说了!”国君摆了摆手:“人又不是她亲手杀的,叫公孙焯把人带走吧!如何处置,随他意便是!”
“可是……”见国君主意已定,公孙会只得抱拳称“诺!”
待那妇人退出殿去,国君这才又追问道:“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什么发现?”
“正要向君上禀告!”公孙会起身将倚在廊柱上的两块木板翻了过来,向国君解释道:“这是士氏孺子在屋内发现的两块木板,上面都有用石灰刻画过的痕迹。臣刚刚已经辨认过了,从残留的痕迹来看,这一块上面画的正是公宫的布局。”
“公宫?”国君突感惊悚万分:“他们画这些做什么?”
“臣也百思不得其解!”公孙会惭然道:“想来这鬼面贼人多次出没于公宫之内,就是为了绘制这些图样的吧!”
“他们要寡人的公宫布局做什么?”国君缓缓地走下殿陛,仔细地辨认了木板上遗留的痕迹。木板上的石灰虽被擦去了,但从遗留的痕迹来看,还是很容易能分辨出公宫各大殿的轮廓。国君思虑半晌,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又转向了另外的一块木板:“这块木板所刻画的,寡人却看不出来。”
“是……是申氏。”公孙会犹豫道。
“申氏?”国君的脸上满是惊愕。
“没错!”公孙会走上前来,指着木板上残留的白色线条,向国君一一指认:“这里是申氏的月楼。”“这是院中的一个水塘。”“这里是正堂。”“中间这块已经模糊了的,就是孺子们所住的寝院。”“这块空地,是修建宅院时特意保留的桑林。”
“寡人记起来了,申氏的布局的确如此。”国君恍然大悟:“只是大小比类与寡人印象中反差太大了些。”
“正是!”公孙会附和道:“臣起初也有所疑惑。但在比对了诸公族府苑布局之后,思来想去也只有申氏的格局与此最为相似。”
“兄长果真是有识微善察之能啊!”国君赞不绝口,但转念又突然警觉道:“可通知子澄了?”
“君上莫急!”公孙会拱手道:“臣已经派人去了!”
“这就对了!”国君连连挥着拳头:“他先是频繁出现在公宫,随后又踏勘了申氏的府邸。如此看来……季姬的死,是跟他们脱不开干系了!”
“臣不敢妄断!”公孙会屈身道:“一切还要等子澄来了方能定夺。”
“你说得没错!”一想到游氏和士氏的一场冲突,竟然误打误撞撞出了贼寇的巢穴,还将公宫出现的鬼魅与申氏的灾祸串联起来,心中便激动不已。他一边来来回回踱着步,一边念念有词地说道:“子澄!子澄!对!他来了,一切就能见分晓了!快派人出去看看,他现在走到何处了!来了之后不必通传,让他直接进殿!”
可公孙会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他静静地矗立中堂,用余光不停地扫视着国君和士蒍的动静,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不知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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