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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有所改动,准备参加一个征文)

老万(有所改动,准备参加一个征文)

作者: hi土豆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1-08 09:45 被阅读2次
    老万(有所改动,准备参加一个征文)

    ——谨以此记念那些在扶贫攻坚一线奋战过的英雄

    汉江河再也撑不住连住芡的雨,浑黄的江水相互推搡着,翻腾拱包,掺和搅动,时而汹涌澎湃,一会儿又乱成一团。回水涌进蜀河,把对面小河东的鳖盖子都快淹没了。江水吼着浑厚嗓门儿轰鸣着,讲述着无尽的故事。世事变幻、沧海桑田,黑魆魆的老鸹船,吭哧哐当的绿皮火车,长蛇样的三一六国道……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在蜀河,又从蜀河走向四面八方。这个旧社会称为小汉口的集镇,就像一头小兽,吮吸着汉江母亲的乳汁,她渐渐长大,逐步展示出自己的风姿。

    清早的码头,是安详的,甚至连多余的一个人都没有。一些漩涡子转到码头的岩窝底下,想跟滚子打个招呼,滚子却被河街所吸引。从小到大,滚子这是第一次下河街,闲转了半天了,到处都是方墩子高楼房,拾掇的花里胡梢,跟过年样的;河街的路真格儿敞亮,清一色王家山石板铺的;有好些好大的铁的板柜,人坐在里面,安上四个磨盘在跑,城里人玩成精嘞……灯耀得他眼睛都花了,磨盘转得他脑壳都大了,门碥额的瓷砖在灯下反射着他的影子。他晕晕乎乎的,正恍惚间,那些牌匾旗幌都活了过来,争先恐后的招呼他,蜀河,蜀河,欢迎来到蜀河古镇。滚子咧嘴笑了,朦朦胧胧他还记得,小时候,爹从一个叫蜀河的地方,带回来的水果糖,甜得他哥俩睡不着觉……哥!猛地,滚子想起了哥。哥在端午那天连夜走了,不要他了,滚子饿,滚子害怕。一声闷雷响起,四周的黑山也跟着起哄,滚子吓着了,慌了神了,跌跌撞撞直跑到码头。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码头对面的山旮旯。

    渡口村隔着汉江与码头遥遥相望,村子在陈家槽,陈家槽的乡亲们都知道老万——倔的牛一样的倔巴佬。别人都聚在大院子住,唯独老万非要住在桦树梁子,村里几次三番动员他搬迁,他却是爆炒狗卵子石——油盐不进。嘴上还一套一套的,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桦树梁子在崩石沟的沟垴上,一交冬就起了油光凌,光的老骚包羊都扒不住蹄子,要是再下个三两场雪,冰雪能把路封实直到正月开春。房檐底下晒太阳的细嘴子女人说,咋不把那个倔巴佬儿冻死饿死唠,另一个说你舍得么,然后就嘎嘎的打成一团。第二年开春,村里的男人照例提着一半吊子熏肉,或者一胶壶土产酒,或者三五升米去请老万帮忙犁地。

    老万虽然腿脚不好,但犁地干活却实在还麻利。他犁一天,能顶别人犁一天半。别的喂牛犁地的,一天要两百块钱工钱,还要管三顿饭。他给人犁地不要钱,只要管三顿饭,只是一条,晚饭必须要有肉有酒。有人问他为啥,他说,我要那红纸纸啥用咯,我又不攒钱接小媳妇。于是村里人都喜欢请老万犁地,于是老万每每喝的红脖子胀脸,一瘸一瘸的吆牛往回走。主家知道,这个倔巴佬跟它他喂的老犍牛一样壮哩,犁了几十年地了,喝了几十年酒了,么见他醉过酒,滚过坡。

    老万一辈子么讨下老婆,别人取笑他,他也不恼,喝完了酒,一路吆牛一路唱:一爱呀姐,好人才,十人见了诶九人哪爱……年轻时上三线修路,是有个相好的,后来因为工地出了事,右脚落下残疾。再后来,再后来女人就走了。他没埋怨过谁,在那个还要为吃喝发愁的年代,他们都明白残疾意味着什么,他总不能娶个女人回来跟他一起打饿肚子撒,这光棍一打就是大半辈子。

    小薛是县教体局行政股科员,刚刚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副科级干部。响应国家号召,积极报名参加扶贫攻坚,分到渡口村陈家槽老万家。放在陈家槽,小薛可是大领导咯。村支书老陈今年五十一了,老早就等在村口,直到大晌午才看见人。一路打了一大架,小薛说啥也不去老陈家吃饭。小薛说,没想到国道修路堵车这么严重。一起相跟着去老万家。走到半道,老陈接镇上电话要开会,指了路给小薛就走了。

    翻了不知道几个档子的坡地,再穿过一片桦树林,一座用石头磊的房子映在眼前。许是存的时间太久,或是经历太多沧桑,这房子就像垂暮之年的老人静静矗立着,也许下一场暴雨它就塌了。四月的太阳正暖,老万家的房子在后晌的阳光下,就像半荒废的中世纪城堡,小薛不禁有点呆愣。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有吭哧吭哧的吼声,像是什么人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正纳闷着,一道人影扑了出来,手里攥着砍柴弯刀,刀口磨的白森森的。

    小薛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转,那个人就魔怔般的冲了过来。院子里连个猪圈羊棚都没有,没地方躲,只有原路往回跑,边跑边喊救命,哪里知道这个独庄独户的地方哪有个外人。正在这时,只听有人喊了一声“滚子”!小薛回头一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滚子”蹒跚到房檐底下,抱着剃光的脑壳摇晃,呲牙咧嘴,看得人心里生疼。

    老头就是老万,老万也知道他是小薛,只是不想待见他,也没有让小薛进门喝水看座的意思,就只说,你们不用来了……正要絮叨,老陈气喘吁吁的跑来。瞥了一眼窝在房檐底下攥着柴刀的滚子,直跑到小薛跟前担心的说,都怪我这个洋机器,您没受伤吧?小薛苦笑着摇摇头。小薛依然拒绝到老陈家吃饭,倒是难为了老陈。

    说不饿是假的,清早走到后晌午了,能不饿吗?老万神在在的咂巴着旱烟,老陈正挤眼示意老万弄饭,小薛开口了,万叔,有剩饭吗?老万有点诧异,嘴一努灶台说,早起剩了碗苞谷米饭——还有酸菜豆豉,你吃?小薛高兴的说,有口吃的就好。酸菜和苞谷米饭掺开水,就着冷豆豉,小薛吃的欢实。小薛说,好吃哩万叔,跟我娘做的豆豉一样,香哩。小薛还说,这顿饭让他想起小时候,想起爱吃的豆豉,想起老爹。

    老万没言传,只闷闷的把烟锅子磕了一磕,又摁上一撮烟丝。烟袋锅子黄亮亮的,烟袋包子油光光的。

    小薛说,万叔,抽旱烟对身体不好,火箭烟焦油重,少抽些。老万脖子一梗,我不吃旱烟我吃啥哩,你给我买纸烟?小薛脸胀的红了。老陈看不下去了,就骂老万,你个倔巴佬东西,人家薛干事是操心你。老万却不领情,迈过头嘀咕,我爷我婆都活八十多岁,临死了还要咂一口旱烟过气哩……

    第二次来的时候,老万下地薅草去了。天麻影子才和滚子相跟着回来。家门口放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两条猴王,老万到处望,门前屋后寻了一遍,也没人,也不知道是谁个搁的。

    滚子是老万的弟弟,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壳,成了个半咪子,整天傻愣,还时不时犯头疼,那天就是他把小薛当贼撵。见他乐呵呵的要拿袋子,老万瞪了他一眼,滚子吓得赶忙跑到火塘边吭哧吭哧叫唤。

    晚上,支书老陈来捎话,烟是小薛给买的,说吃这个比吃旱烟强。人家从县里到镇上开会,专门给你带上来,等你等不住,跟我了解你的情况就先回去了,你个老东西是积哈啥德了?!老万扣着脚片子上的泥巴,眼睛不自觉的望去灶头那只黑土碗,噙在嘴里的烟袋吧嗒吧嗒直响,就是没冒出烟来。

    第三次见面是在九月底,离上次见面快两个月了。老万和滚子一早就下地,这个季节把人忙结的勾子落不得板凳,掰苞谷,搂黄豆,还有几亩地红薯也快要挖的了。

    小薛放下两条猴王,背上背篓相跟着老万兄弟下地背苞谷。老万拗他不过,怕也是没诚心拗,毕竟他才是陈家槽的倔巴佬儿,老犟牛。

    边背边就攀谈上了。原来老万姓陈,叫陈万金,滚子叫陈万银。父母过世早,家里就只剩兄弟俩,除了那古堡样的石头房子,父母还给他俩留下金银万两,就是用不成。除了名字带金带银,屋里连个像模像样的家业都么有,唯一值钱的就是老万养的帮人犁地的老犍牛。

    说起他的腿脚,老万说,1970年参加三线建设,修襄渝线打洞子。工地谣传,炸出一个蛇洞,炸死一条小的,大的炸不动,用高压电都打不死,工人们慌了,设计院改了图纸。老万当年正是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信邪,非要去一探究竟。后来究竟看没看到,看到了啥他也没说。当天出渣子时,掉石头砸断他的右脚板骨,自此落下残疾。人们都说老万惊了龙王爷,遭了报应了。

    自打他残了以后,就一直在陈家槽讨生活,最远到河街换点盐买点种子。有好心人用面包车拉他一程,用老万的话说,吐的肠肝肚系都咧出来咯,从此他打死都不坐车。几十年了,村里人走了一茬又一茬,大家都叫他老万,真名倒是忘了。

    吃中饭时,老万说小薛和其他包帮干部不同。小薛问,哪里不一样了?老万说,小薛不一样,没架子,吃的下我们的剩饭,还下地帮忙干活……老万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小薛抿嘴笑了,腼腆的说,万叔言重了,这都是党的政策好,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冬月初十,老万搬家了,住进了村上在黑狼沟公路边盖的保障房。

    老陈揶揄他说,老万,你不是说河边青石板地薄人薄,怕么的饭吃饿死的么?你搬下河边干啥捏?你那狗窝不要了?老万乐呵呵的说,我娃说了,让我搬下来,我就搬下来;我娃还说了给我弄意大利糖蜂让我喂哩;我娃说意大利糖蜂大的很,做的糖又多,值钱嘞……

    老陈愣了,你有娃?谁是你娃?老万自豪的说,小薛么,我认得干娃,咋样?老陈眼睛瞪直了,指着老万说,你个老东西祖坟冒青烟,你今儿个狗上墙了!老万高兴地把烟袋摸出来,噙住想点着,又讪讪的别到腰上,我娃说了,让我忌烟哩……

    村里老女人指着老万鼻子说,短阳寿的老万,你行老万,这下够你兴扎一辈子了。老万乐的嘴咧多大,露出两颗豁豁牙。

    客人都走了,小薛和老万兄弟坐一起。小薛把一个盒子拿出来说,干大,我给你买了个手机,以后有啥事给我打电话呀。老万听得这话,眼泪水哗啦就下来了。小薛慌了,连忙说,干大,我会常来看你和二叔嘚啵。老万破涕为笑,像个三岁娃。

    来年端午前两天,小薛如约将十箱意大利蜂拉来。用两天时间把蜂箱在山上老庄子安置好,给老万说,往后会常来,教他把养蜂技术学会。老万笑得脸上褶子比锅盔的褶子还多,鸡啄米似的只管点头。

    小薛接个电话要回县里开会。老万说,娃歇一夜再走吧,这两天累结实了。老天爷好像也要留着小薛似的,雨一条线的下。小薛说,趁现在水还小抓紧回,要不等的山上起了水就被隔到山上了。

    当天小薛遭遇走蛟(泥石流)的噩耗就传到山上,老万眼一黑,树桩样的栽倒。

    小薛的遗体在丹江口被打捞起,运回来都已经过了十天了。城里殡仪馆追悼会上,人们心情沉重:今天,我们在这里,沉痛悼念人民的好儿子,党的好干部,我们的好同志,他用青春和生命诠释了新时期党的领导干部的新作为,他用实际行动传递了正能量,他做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们要学习他务实,勤劳,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我们要发扬他密切联系群众……

    正在这时,老万踉踉跄跄的进来了,六十多公里的路,他的草鞋早已经烂的只剩下几根草绳绊在脚面子上,他完全不知道这一点;那被石刀子划得肉倒翻的脚趾头,泡的惨白惨白,仿佛已流干了他一身的骨血;他一下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颤颤巍巍的走到灵前,那一刻,老万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扑倒在地,用尽所有力气嚎叫着,我的报应哎,我的儿啊……

    滚子又开始发愣,那漩涡子正中间有个黑眼,黑眼盯住了滚子,滚子盯住黑眼,滚子有点怯火。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影影绰绰中,他看见一群人,在他面前吆喝着卸船。嗯,站在船头的,那不是——,滚子就喊叫,但是凭他怎么喊,也没个人应他。

    一滴雨打在滚子脸上,滚子就看不到热闹了。那雨奇怪哩,下起来是白的,落到江里就成了黄的,滚子呆呆地站在码头的坎塄上望。江水发出沉闷的低吼,一只张飞箭也似的从他头顶穿过去,又抽冷子翻转飞回来。滚子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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