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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四十六)

花瓶(四十六)

作者: 申学兵 | 来源:发表于2018-11-30 17:32 被阅读885次

天寒料峭,看看又是岁末。腊月十五,堡里下起了大雪,棉絮样的雪花飘飘洒洒铺天盖地,远山近壑、田地房屋尽被粉雕玉砌,站在堡里旅社的窗前,视野里尽是茫茫的一遍白色。北风在窗外呼啸,室内的空气呼应着外面的冷,穿着秋裤毛衣的我忍不住微微抖索。每逢冬天,脑海里总回萦儿时母亲教我的歌谣:嗦啰啰,寒风冻死我,雪花刮进我的烂被窝,不争气的肚子饿得咶咶叫,一双脚又麻又木,葫芦大的脑壳作么子懵了……。嗯,饥寒交迫的呻吟,旧社会里穷苦百姓缺衣少食,寒冷的冬天犹如鬼门关,我小时候也饱受饥寒的折磨,母亲教的这歌谣我感同身受。冲拳踢脚、弯腰扭臀,我用运动驱赶身上的寒意,动静虽微,静秀也被惊醒,穿着秋裤秋衣掀被下床,看着窗外的雪景欣喜不已。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南方下雪的日子加起来没有半个月,因此雪天是稀奇的,无论老少都喜欢这短短的下雪的天气,少年人爱雪的景色,成年人爱瑞雪兆丰年的美好寓意,懒人喜欢下雪天名正言顺的安闲,勤快人在出不了门的日子里收拾家里,整理明春要下地的农具,规划来年。雪天谁都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在满眼新奇的景色里享受人生。

身边有了静秀的依偎而变得温暖起来,她一头秀发蓬松,玉面微红满是娇慵,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明眸微露倦意,粉色的圆领秋衣将小巧的锁骨、修长的颈项衬托得越发的可爱。两座山峰高耸,纤腰盈盈一握,臀部微凸,双足亭亭玉立,腿根处三角州丰腴饱满最是引人遐想。看她人比花娇,秀色可餐,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早晨里我不酒自醉,取下石膏板的右手酸麻未褪,费力地抬起搂住静秀的削肩,只觉一身热浪潮涌,心中温馨无限。静秀却搂着我走向温暖的被窝,口中说:“时间还早,再躺会吧。”

昨天我和静秀说好今早去永福赶班车去静秀家看望她的父母,玩几天后再回湖南,快过年了,腊月二十四是小年,飘泊在外的游子在小年前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可老天不做美,竟在昨夜下起了大雪,也不知道今天班车是否通车。静秀抬腕看了下时间才六点过一刻,堡里到永福的班车是八点半,时间还早,搂着怀中的玉人,隔着柔软衣服的肉体不觉情动,想着静秀手术后己经有个多月了,左手便不老实的抚摸起她的身体来。静秀微一推拒,我在她耳边气喘吁吁地说:“快四十天了,可以做了……”她嘤咛一声,脱下了裤子。被窝是温暖的,她的肌体更如一团烈火,于是木架床吱吱嘎嘎的摇动起来,一室皆春。

雪花飘落,在地上、在窗户玻璃上、在屋顶外墙上、在山野田地上、在树杆枝叶上、在草尖叶片上……雪花应该是有声的,却完全掩没在粗重的呼吸里、床铺的呻吟里。床边书桌上的水瓶水杯叮咚嘭啪着奏乐,为一场爱的盛宴助兴,整个房间、整幢旅社都在颤栗着,为一场性的饕餮激动着。

激情如钱塘江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堤岸水渍横流,堤树茂草被潮水冲刷淹没,清洗得全无纤尘,潮水冲进堤坝石头的缝隙里,咕噜作响,水流拼命的挤迫着桎梏它的石壁,试图打通一条宽阔的坦途,可石壁岿然不动,包围制约着水浪,而水浪不甘心无功而返,退却时借后浪的推送又奋勇向前,用更大的的声势、更大的威力在狭窄的缝隙里横冲直闯,它即不甘心失败的命运,更渴望闯出一遍新天地。

水浪和石隙的争斗终归平息,木床上只剩两具精疲力尽的躯体,激战过后所有的细胞都已力竭,唯有心脏跳动越发的剧烈。静秀的喘息有茉莉花的香气,从她的口鼻前化成一蓬白雾柔柔的罩向我的脸,下面的体液散发淡淡的腥气,从被窝里袅娜向上溢入我们的鼻端,股间的温热渐成清凉,静秀抽出臀下的秋裤,粉红的颜色因液体的浸润变成深红,有点点白色在红里胡乱的涂抹着,如红色的梅原初沐小雪,静秀羞涩的笑着,挤眉皱脸说道:“好多噢。”

我忍着泛起的睡意说:“多了好啊,多了可以怀个双胞胎撒。”

“哪有这个说法,你读书时学的生理知识都退给老师了吗?嘻嘻,你脸皮真厚,有这样找借口的吗?明明是你……”静秀普及科普的小嘴被我用吻堵住,呵呵,那事儿说出来有点那个哦。

回笼觉睡得有点迷糊,睁开眼时雪色刺目,天空中一轮太阳被雪染成寡白,在云影里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堡里的街子多了行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渐渐喧哗。身边的静秀不知何时已起床离屋,掖得严实的被子还留着她的温度,枕头上一根长发乌黑发亮,被雪色日光映出几丝华彩。举腕看表,已经快八点了,便匆忙穿衣下床,拿了水杯牙刷脸帕往楼下走去,下完楼梯正碰到端着一碗米粉的静秀,她调侃我说:“懒猪,舍得起床了呀,快去洗脸嗽口,我刚去车站问了,今天的班车照常开。”我哦了一声快步跑向厕所,解决了生理问题后在水房里三下五去二的洗脸嗽口,再三步并作两步的返身上楼,在静秀的督促下吃完米粉,静秀已修拾好了两人的衣服用具,催着我下楼去赶车了。

下楼辞别了胖姐夫妇,走出旅社大门,地上的雪被行人踏出无数的泥泞小道,雪要保存不化,下棉絮状的雪花之前必先下一层厚厚的雪沙粒,这样一来雪才保存得长久,这应该有什么科学道理,也许是雪沙粒温度更低?也许是雪沙粒可以隔绝地上的温度,呵呵,这道理老师没有教过,以我浅薄的知识也分析不出其原因,但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没下雪沙粒的雪能够存在的时间极短。

登上堡里开往永福的班车,车上只有稀落落的十几个乘客,有了我和静秀的加入,座位仍然空着大半,司机早已发动了引擎,机声隆隆仿佛是人们急切离去堡里的心跳。车厢是冰冷的,人们说话的声音提高不了车厢里的温度,我穿着皮鞋的脚冻得生疼,忍不住不停的跺动,静秀将我双手捂在怀里,要用她的体温驱走侵袭我的寒冷。这个冬天我特别怕冷,似乎是右手负伤流了很多血的后遗症,二十多点的我身体虚弱如老人,这让我懊丧不已。

“哟呵!这不是那个开矿的申老板吗?怎么要离开堡里滚回老家吗?”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和静秀的细语,抬头一看,过道里站着一个曾经的熟人,那个让我切齿的一撮毛!有道是无巧不成书,又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世界有时候真小,坐车竟会碰到个仇人!

“老话说落地凤凰不如鸡,你充其量不过是一条蜈蚣,这不被踏进泥尘了还扑腾个啥?难道你还有翻身的可能?”我语气尖刻的嘲讽道,一撮毛在职时我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他被一撸到底我更加看他不起!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的人你越是退让他越是认为你软弱可欺,一撮毛这种小人你只要稍一退让他就会得寸进尺。

“你还蛮嚣张的吗!在老子的地盘你小心点,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你连老家也回不去!”他那一撮毛随着扭曲的面容乍刺着,神色越发的狰狞可恶。

我猛地站起身子,鄙夷不屑的说:“就凭你?!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哦!你弄个意外试试?!你在我眼里就一蝼蚁,捏死你、捏死你一家不费吹灰之力!无论是堡里还是永福,就算是广西、乃至整个华夏我说捏你就捏你!憨眉日眼的玩艺,我奉劝你在快过年的时候别找不自在!”

一撮毛气急败坏的伸手指向我,口里不干不净的骂道:“娘卖摆的,敢威胁老子?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我左手抓住他伸出的手指用劲一扭,他身子立即矮倒,口里杀猪般的怪声尖叫:“唉哟,娘卖摆的、哟哟哟,手指断了,你他妈的想杀人啊!”

我冷哼道:“杀人?打狗而已,狗要咬我,我正当防卫罢了!老子教你学个乖,没事躲在家里不要出来乱咬人,不是所有人都随你乱咬的!”

卖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婆娘,大冬天里一张圆脸抹着厚厚的白粉意图与雪争色,嘴唇涂得红通通的,不输猴子的屁股。穿一件带黄色毛领的棉羊皮大衣,为显风骚半敞着,露出件艳红色的毛衣,胸前两团肥肉呼之呼出,随着她的喘息颤微微的。此时她大惊小怪的叫着:“公共场所打什么架!仗着自己年轻欺负人,不坐车下去!你这样的人本车侍候不起!”一边走过来搀抚起一撮毛往座位上送。

我反唇相讥道:“这位卖票的侠女要打抱不平是不?麻烦你开口前先弄清事情的原委好不?这个人一上车就挑畔我,说着还要动手,我就只能坐着任他打吗?车上这么多人看得清清楚楚,是非对错自有公论,你凭什么给我戴打架的帽子?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可不是一个侠女该有的举动哈。再说这车是永福县客运公司的公共汽车,不是侠女你的私家车,我卖票坐车,你好象没有权利赶我下车吧!一撮毛是你什么人?你这样护着他不怕车上的乘客笑话?”

“我护什么?作为票务员我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话,我有责任和义务维护每一个乘客的安全和权益,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好勇斗狠、仗势欺人的行为!”胖婆娘强辞夺理的大声嚷道。

“啧啧,张艺谋的印象刘三姐没选你真是天大的损失,你要不是肥得没有人样还真有戏子的天赋,象你这种不分青红皀白的品行卖个票还真的是大材小用委曲了你,你是天生的泼妇演员啊!唉呀!可惜了。”我挑了挑眉瘪着嘴说。

“吵什么吵!什么素质?都给我闭嘴,开车了!”驾驶员狠拍了下挡位杆大声吼道。车子啷当一声冲了出去,路上的雪水泥浆四溅而出,胖婆娘啪的一声墩在座位上,一身肥肉很是疯狂的扭曲摇晃,她口里咒骂着:“开车的你娘卖摆的不得好死,你要害死你老娘啊!你着急赶回永福戴绿帽子也不要这样赶时间啊,那东西又用不坏,闲着也是闲着。”

驾驶员气哼哼的回骂道:“你以为世人的女人都是你这种臭烂尸,你娘给你的玩艺生在膝盖上一样,见人就捋起裤腿上,裤带都不用解,哪个男人娶了你要倒八辈子绿霉!”

我心里替驾驶员鼓掌叫好,身边的静秀却羞得一脸通红,双手抱头伏在前座的铁栏上充耳不闻。两口子那点事在背人的地方自可以做得热火朝天,堂而皇之的宣于人前心中的羞耻心可要出来抗议的。

客车一路颠簸,啷当乱响。窗外的雪景是死寂沉闷的,公路上的雪被辗出两条沟,沟里黑色的柏油路面泛着水渍映着天上的阳光有点泛红,路边的行道树不时掉落一块积雪,击溅起一团雪雾,那声音虽然大却淹没于车声里。车里说话要附耳大声,我和静秀便懒得说话,用目光和肢体语言彼此交流着到也其乐融融。

车子渐近明珠桥,下了一个长坡后突然熄了火,驾驶员啪啪的扭动电门却总是徒劳无功,司机嘴里喋喋不休道:“今天硬是碰到了个背时傻逼,我车电路从没出过毛病,背时傻逼满嘴大粪,把车子都污坏了,这地儿前不靠村后不挨店,大冷天里冻都会把人冻死,老天爷啊,你要收人先把臭烂尸收走,在你那里服待牛马,牛卵马卵倒得她瘾,免得在人世上出丑弄怪。”

胖婆娘自然听出了驾驶员语中所指,口里不服气的嘟哝道:“自己没卵用,屙屎不出怪茅厕,搞坏车子怪到老娘头上了,哼!老娘才不是你的出气筒,搞急了老娘对你不客气!”

驾驶员正拆开仪表盘检查里面的电路,听了胖婆娘的恶言恶语把起子往车里一扔说:“你个臭烂尸不客气一个给我看看?!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整天正事不干只知道惹事生非,胡搞乱逗,把我的运气都整没了,车子出了问题不怪你怪谁?!”

“你这个背时短命的还怪上我了?!自己无能连老婆都侍候不好,你老婆在外面偷汉给你戴绿帽子你有运气才是怪事!”胖婆娘气咻咻的反击道。

“放你妈摆的臭狗屁!你再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我撕烂你那张千人睏、万人戳的烂逼!你敢说我老婆偷人,我要你蓝衣洗成白衣,还我老婆的清白!”驾驶员怒火冲天指着胖婆娘吼道。

“只准你污蔑人家,人家就说不了你老婆,你老婆是金枝玉叶我就不是人了哦,不和你一般见识,懒得理你。”胖婆娘见驾驶员发了火立马就怂了,高分贝的声音低了下来,从背包里摸出个随身听戴上耳机摇头晃脑的欣赏起不知是哪个的动听音乐来。世上能屈能伸的倒不一定全是大丈夫,小女子一样可以好不好!

驾驶员狠狠的瞪了胖婆娘一眼,啐了一口回头继续鼓捣起车子来。静秀从行李袋里拿出本《人民文学》递给我说:“看师傅那样子一下子修不好,你先看看书吧。”

我笑着说:“你看吧,我去帮师傅看看车。”

起身走向驾驶室,递了一杆烟给驾驶员说:“师傅,保险检查过没有,电路故障一般都是保险丝熔断。”

驾驶员接过烟点燃深吸一口说:“我最先检查的就是保险,保险丝没有问题,其它的线路也看不出毛病,奇了怪了,这车突然就点不了火了。”

“是不是火花塞积炭了呢?”我帮着他分析。

“换了个新火花塞,还是没卵用,点火的时候电瓶电力不足一样,你听,电机转速不到发动不了。”驾驶员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扭了几下电门钥匙,电机嗤嗤的转了几下,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沉思片刻说:“看这样子肯定是电线搭铁了,这个要仔细检查,一下子可能还找不出搭铁的位置,这样哈,你在车上找,我去车下找,这天气大家冻久了身体吃不消的。”

驾驶员便一连声的说着感谢,又打开车门放我下车(老式客车车门是气动的,电路故障不影响开车门)我走下车来东张西望、东猜西揣、东扯西拉,多少有点装腔作势的样子,天气这般的寒冷,手摸上客车任何一个部件都象是摸在冰上,这让我如何做得到耐心仔细的检查?太阳懒洋洋的照着,没有半点温度。北风呼呼的吹着透衣刺骨,我全身抖索着打起冷摆子来,不由后悔起自己的自告奋勇:车坏了挨冻的又不只是我和静秀,车上还有一个仇家一撮毛,还有那个和一撮毛一丘之貉的胖婆娘呢,冻死他们最好!我凭什么要到车下来受罪吃亏呢?哎,下都下来了,就虚应下故事吧,车上面的电线没什么问题就到车下面看看吧,我低头弯腰看向车底,右前角忽见转向小灯亮着暗淡的红光,怪哉!电门钥匙未开这灯为什么亮着?慢!我脑子里灵光一闪:遍查无获的电路故障应该在这里!我顿时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拍车大叫:“师傅,你快下来,原因找到了,问题应该出在转向灯上面!”

驾驶员打开车门一跃而下,口中焦急的问道:“在哪里?什么?转向灯?噢,我明白了,刚才超车时打转向灯用力过猛,感觉那开关不对味,哎呀!真是的,转向灯开关会出现问题,我开了几十年车,这问题以前莫说遇到,听都没听说过,小老弟,你太厉害了,佩服、佩服之至。”

驾驶员拉着我爬上驾驶室,用钳子扭开转向灯开关拉下一看,里面的铜片弹簧转换卡烂成一团,我拉断两根电线向驾驶员要了胶布分别裹好笑着对他说:“好了,你打火试试。”

驾驶员却不着慌了,满脸感激地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敬了我一杆,又巴结的给我点燃,再才坐好扭动电门钥匙,发动机不负重望,立即轰鸣起来,我亦如释重负,向驾驶员点头示意,回到静秀身边坐下。感觉车上乘客看我的目光多了份敬佩和感激,大多的人脸上带着份笑容,便是胖婆娘那张以前冰冷生硬屠刀都砍不进的肥脸也松驰了几分,我琢磨着现在用卷口的菜刀也可以放出一点血来。

车到永福,驾驶员拉着我又是好一陈感谢,完了硬要拉我去饭店吃饭,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说要赶车去静秀家,驾驶员这才作罢,完了又热心的给我们找了辆十一点半到莲花镇的客车,这才不舍的离去。

车上依然空落落的,十几个乘客稀散散的坐着。正是饭点,车下有卖包子、糍粑、米粉之类吃食的,静秀便卖了两碗米粉几个糍粑,两个人坐在座位上吃得不亦乐乎。中午的天空已然阴着,气温虽然有所微升,敞开的车窗里吹进的风还是冷嗖嗖的,坐在前排的两个老农说着天气,说看天空云层的样子下午还有雪落。车站房顶的积雪融得很慢,雪化成水的的达达的滴下,车场里一遍狼藉。铺瓦的房屋脊上的雪差不多化尽,露出红色的瓦片,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叽叽喳喳的站在上面叫着,不时啄一下爪下的瓦片,貌似被雪洗净的瓦片上新生出了某种可口的食物。车站的喇叭播报车次的间隙里播放着齐秦演唱的《北方的狼》,那种声竭立嘶的嚎叫在鸟声的伴奏下竟多了份清幽。而中午的车站其实是活跃的,车站、商场便是最冷的天气,最不适宜出门的日子里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吃完热米粉糍粑的身子暖融融的,我半靠在座位上有闲心打量着窗外的一切:车站里来往的人大多行色匆匆,男青年爆炸头、喇叭裤、半高跟皮鞋,上衣五颜六色新潮怪异。女青年波浪头、喇叭裤,长风衣颇有港风。回视我和静秀的穿着说好听点是朴素,不好听的却是寒酸,心中不免油生几分惭愧:静秀跟着我几个月劳碌辛苦、担惊受怕没有过几天安生舒服日子,如今我们也算有点钱了。她衣饰打扮却如此落伍,叫人情何以堪?人靠衣装,佛要金装,外在表现虽是一种虚荣,但一个人的自信何尝不是靠外表支撑呢?头一次去拜望静秀的父母我们就这寒酸的打扮不是丢老人家的脸么?他们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吗?不行,穷人也要装三分饿气,我们一定要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出现在静秀的父母亲朋邻居面前,让别人羡慕嫉妒恨,让静秀的父母亲朋放心的把静秀交给我!

下车吧!去永福街上买几身行头,买些送静秀父母的礼物,即然要富贵还乡,岂能不着锦衣张狂呢?据着静秀的手,我忽然有点口吃了:“静、静秀,我、我们坐下班车好不?我、我想去街上买些东西再、再去你家,象、象我们这般空手筛瓜的去见你父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逃难的。”

静秀反执了我的手说:“我们回去爸妈就非常高兴了,还要买什么东西呢?讲那个假排场干啥?斌,你平时不是这种虚头巴脑的人啊。”

“嗯,我不是虚头巴脑的人,但起码的人情世故我还是要讲的啊,你看看我们的穿着象个混得如意的人吗?你父母看了会怎么想?他们会放心的把你交给我吗?静秀啊,你不想我矮人一等是不?你得让我昂首挺胸的对你父母说:爸妈,你女婿是有大本事的,你二老放心的把静秀交给我,我一定会让她幸福快乐一生的!你父母看到我们穿得体体面面的,又提着孝敬他们的礼物,心中一高兴,立时龙颜大悦放心的把你交给我……。”我越说越激动,两眼放光的盯着静秀的俏脸,情垦意切的说。

静秀哭笑不得的扭了我一下接口道:“我父母才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就你会说,我依着你好了,下车吧,两点半还有一辆去莲花的车。”

我讪讪一笑道:“老婆大人真好,又贤惠又体贴,娶到你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静秀抢白我:“我还没有嫁给你啊,结婚证都没领,就会甜言蜜语的,实际行动一点都没有。”

我装出幅彷徨的样子,奇怪的说:“你没有嫁给我吗?都老夫老妻了,那张纸就那么重要?你放心,今年回老家我们就把证领了,呵呵,也是哈,没有那张证两个人睡在一起总感觉名不正言不顺有点偷情的味道。”

静秀捂嘴张惶地惊叫道:“你还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理你了!快下车,等下要买票了。”

中午的步行街人流如鲫、熙熙嚷嚷,地上的积雪已被无数的鞋子清除,只余狼藉的水渍。街两旁的摊位下还有雪迹留存,多是些百货五金渔具蓬布绳索之类,摊主生意清冷,在摊位旁呵手跺脚一边聊着闲话以打发无聊的时光。这些摆摊的大多数都是湖南人,他们起早贪黑、忍饥挨饿、斗风冒雪,名义上是做生意当老板在乡人面前说得好听,其艰辛程度比讨米要饭的叫化子好不了多少,一把辛酸泪,苦累自己咽。当然他们一年的收入是在家种田的几倍甚至无数倍,但他们幸福快乐吗?做这种小生意的唯一觉得快乐的也就数钱算利润的那一刻吧!做生意并不一定全部赚钱,我统计过,做生意赚钱的只是小部分,占群体的百分之二十,保本的是大多数,起码有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则处于亏钱状态。想想,辛辛苦苦一年钱没赚到不说反而亏了本是种什么滋味?那本钱可都是家中汗珠摔八瓣的辛苦钱,是求爷爷告奶奶东拼西凑借来的,甚至还有高利贷!我没做过这种小生意,但我心中对小生意者充满怜悯。我恨那种为富不仁的奸商,也厌弃那种老实本分不会赚钱的名义上的商人。我认为做生意者应诚信为本,赚良心线,赚辛苦钱,靠智慧而不是阴损赚钱,君子赚钱,要取之有道。

还是那个以前买过衣服的广东佬的服装店,才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的门面大变样了,他又盘下了隔壁的店子,两间打通,门面宽敞亮堂了许多,近百平米的店里各式服装琳琅满目,男女老少各色款式非常的多。老板不知道是否真的记得我们,他热情的打着招呼:“老弟你好啦,看看衣服啊,有满意的自己选啦,兄弟一定优惠你啦。”

“兄弟你忙,我们先看看,选好了找你。”我也装做熟络的样子说。

我买东西喜欢快刀斩乱麻,挑挑拣拣不是我的风格。我一眼看中了一身天蓝色的带方格的牛仔衣服,衣服是双层的,纯棉,外层有点粗糙,很有立体感。衣领是立式的,拴条棉绳,衣襟有拉练纽扣,密封性很好,裤子是直筒低腰的,穿在身上可以使我一米七的个子更显高挑,这身衣服给我整体的感觉是自然随性,粗犷而不张扬。静秀很佩服我的审美观,作家吗,眼光自然不差,我给静秀挑了件天蓝色的中长毛尼风衣,一条加绒的黑色紧身裤,一条白底红花的丝绸围巾。给静秀的父亲买了件藏青色的毛料中山装、母亲买了件咖啡色的毛尼对襟上衣。老板走过来一连迭的称赞我眼光不错,为了印证他的观点,他将我们送入店中隔开的试衣间要我们换上新衣服。穿衣镜里我们搔首弄姿了一番,很是满意自己的新衣,镜中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柔媚倩丽,不由很是自虞、自恣、自炫、自得、自美了一番。人靠衣裳马靠鞍,我和静秀这一捯饬,还挺有点秦汉林青霞的风彩。

买衣服花了不到五百块钱,走出服装店,我和静秀宛如换了一对人似的,实现了从打工者到老板的跨越,将农民到城里人的过程完美演绎,把从奴隶到将军的美梦变成现实,路人嫉羡的眼神让我们的虚荣心迅速爆棚,脚步一下子变得轻飘,身体的重量荡然无存,一颗心跟着悠悠的飘上云端,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美。

随意的逛着,路过一个鞋店,墙上贴一张黄纸,上用红字写着:永福县皮鞋店年终促销,所有产品亏本处理。我不由好奇的问:“永福县还有皮鞋厂吗?”一边拉着静秀走了进去,门面不宽,一排货架,一个玻璃柜台,柜台上立一特价的牌子,放着十来双鞋子,几双长筒马靴特别醒目,细看了下全是男式的,最短的码子是42,我想给静秀买双马靴,想着她紧身裤套马靴那是特别的英姿飒爽,便问卖货的有女式的吗?卖货的摇头说这些马靴是某骑兵部队订制的,多出一部分厂里降价销售,可南方人根本没人喜欢马靴,靴子摆了几个月一双都卖不出去,价格也一降再降,现在才二十六元一双也无人问津,看来只能当废品处理了……。

看到马靴我便想到金戈铁马的塞外,那一望迹的草原、戈壁、沙漠,那骑着战马的勇士挥舞长刀的雄风,我没有那种经历,这是我人生的遗憾,但我喜欢刀、喜欢马靴和长刀。那乌黑锃亮的马靴如长了一双勾子,勾住了我的眼睛,勾住了我的灵魂。静秀看出了我心中的渴望,选了一双42码的马靴付了钱,我又给静秀选了双中筒的皮鞋,两人心满意足的离去。

回汽车站的途中路过一个电器商店,静秀犹豫了片刻说想给她父亲买一个收音机,我拉着她走进商店,发现里面只有收录机和电视及录相机卖,那种几十元的收音机根本就没有卖的,是啊,时代在进步,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老的东西在时代洪流里被淹没。一时的高端新奇在渐进的时间里变成落伍的古董泛人问津,商家自然不会卖那种冷门的东西。静秀有点失望,我却看中了一款星河牌收录机,八七年我曾买过一台,音质好得没话说,比起那些广告满天飞的“燕舞”“熊猫”之类的好的不是一星半点,我买的是个单卡的,当时花了二百六十元,此时摆在货架上的一台双卡收录机标价才二百八十元,我便指着这款机子问价,老板连忙从货架上取上收录机摆放在面前的柜台上插上电源。我先试了下收音的波段,全波段的收音效果不错,“台湾之声”、“美国之音”、“英伦快播”等海外台都可以收听到。又拿了盘磁带插进卡座里,音质一如我那台单卡的优美。

“老板,这机子音质还差强人意,就是样式有点落伍了,开过卖价,合适我就要了。”我装作随意的样子对老板说。

老板操一口江浙腔说:“现在的电器生意利润薄,卖一台就赚点辛苦费,看侬也是个爽快人,我少你二十,二百六,大家交个朋友。”

“成交。”既然人家都夸我爽快,再锱铢必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大方是人品,可我也不能给人留个二百五的印象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机子买贵一点不要紧,再想办法找回来就是了。于是我又不慌不忙的说:“机子我不跟老板讲价了,老板送我几盒磁带行不?”

老板做迟疑相,完了象割他肉般样一脸心痛的说:“机子都不赚钱给你了,人情要做足,侬挑几盒带子吧!”

我口中说:“盗版带不值钱,成本才几毛钱,你给我拿一套《刘三姐》一套《天仙配》一套《刘海砍樵》《打铜锣补锅》这些都是老人喜欢听的,还有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邓丽君、韩宝仪、齐秦的磁带每样给我挑几盒。”

老板一盒盒的磁带挑出来,眉头微皱地说:“戏曲带没有盗版带,侬真的要了我老命了。”

我笑笑:“侬家大业大的,几盒磁带值得了几块钱?象我这样的生意每天多做几个什么不都出来了吗?你们江浙人是做生意的鼻祖,精得绣花针上都要削出几钱铁来,你就不要唱苦了好不?”

老板装出一脸苦笑,将收录机包装好,十几盒磁带用透明胶布封在包装盒上,我提着机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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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花瓶(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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