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的史诗

我不爱花。

对我，哪怕是以花著名的春，也应该是绿色的，花是可有可无的。春日里有些花早早就开了，但树上动静全无，绿叶姗姗来迟，我就是爱叶子的这份矜持。花开夺目，开几日就败了，叶子会一路撑到秋天，甚至初冬，我也爱叶子这种不动声色的坚持。花叶无心，人心有异。

其实，叶子本就是花，是树开出的真正的花朵。

花枯萎的时候，满含怨恨，于是容颜丑陋，面目全非。

而叶子，一生都是美的。

因此，我从不因落花而悲戚。春日悲花为何来，花谢之后满树春。

叶子从枝中抽出，从鹅黄变成嫩绿，深绿，墨绿，愈加深沉睿智，预备着夏天烈日下的浓荫，酝酿着秋天丰富的景色。它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成长、变化，不必急于一时，所以才能如此安然笃定，姗姗而来。即使今年过了，还有明年，很多很多个明年，它们依然从同一株身体长出来，不断地轮回。在树干的年轮深处，岁月会写下无数的往事，藏好所有的心事。我就是要赞美叶，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其实，整整一年，叶子都不曾在自然中消失。

我们的认知止于秋天，叶子黄了落了。冬天呢？冬天的叶子是灰色的。枯黄并不是一片叶子最终的归宿，只是在城市，我们很难得见它们最后的结局。它还会继续衰老，老成土地的颜色。然后，形体逐渐腐朽，化为尘土。

冬天，被寒冷和北风封住的土地不是黄色的。黄色是土地的心，它的皮，是一层薄薄的灰。世间万物，最后都是灰色的，既然从土中来，自然回土中去。

这是一个完整而美丽的世界，虽然正在死去。

叶子像从前一样出生，却不知向何处归去。

就像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