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是不可避免的。为了侍奉“上帝”,建设和维护不同的乌托邦,凡间才有了所谓“利益”。
——读《无敌舰队》兼论乌托邦的斗争
加勒特·马丁利历时十九年,成书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无敌舰队》,它的精彩绝伦正源于临摹自被称为“历史”的鸿篇巨著。这部曾获普利策奖的作品堪称“非虚构写作的典范”,足以令读者对十六世纪末“敌基督”的印象大为改观。
《无敌舰队》_[美]加勒特·马丁利耶稣会、神圣同盟和西班牙帝国真正的老板——腓力二世在马丁利的笔下终于成了一位模范统治者、最典型的知识分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所以杀起人来才面不改色。这里,卡佩王朝的第七任君主已不再是一副前现代老生常谈的愚昧形象,他冷静、沉着,善于言表,深知真正的信仰乃是不妄议上帝的意志,这让他在深居简出的教堂里外竟然显得莫名慈祥。和所有不温不愠的哲人一样,他的狂热,仅仅印入纸张。
——国王的身形,唯见诸政令。
一、无敌舰队:利益的滑铁卢
面对历史,波动有致才是非虚构写作的理想状态。马丁利笔下的活火独属于他心上的冷漠。历史上的第一次现代海战,在今天看来是多么令人啼笑皆非。站在上帝的视角,战争总近乎闹剧。和马丁利亲眼见证过的“无敌舰队”相比,西班牙皇帝的爪牙仅仅是合众国无人问津的玩具,只有博物馆才容得下它们的栖居。
腓力和他的军事同盟们朝思暮想,渴望组建一支伟大的十字军,将异端彻底清扫一空,从而在基督教世界建立西班牙国王统御下的,由天主教支配的太平寰宇。而令德雷克及其清教同仁魂牵梦萦的,则是要将新教革命的果实散播到全欧洲,直至将敌基督从他的王位上狠狠推翻。两种梦想同样脱离现实。(P365)
天堂的万军败于鲁莽,地狱的魔鬼因谨慎而得以喘息。历史的经验总倾向于悬置意识形态的成败,但属世的战争远在开战之前就有胜负之分。如能了解这种分别,再羸弱的国家也能对强国进行牵制,乃至找到支撑胜利的支点。地中海的将领并非对足够的兵力没有概念。“无敌舰队”的规模,在它出征时还不到预想中的一半。只是,全胜而归的成本不只西班牙皇室难以承担,就算整个罗马教廷都无力支付。诉诸和平无可厚非。
当时,“利益”的原教旨就理所当然地站了出来,指出天主教的护国军不可能打一场注定要伤筋动骨,胜负却悬而未决的战争。英国政府表现出极低的姿态。对一个纺织业大国来说,恢复贸易往来即可对未来“海上马车夫”的命运袖手旁观。怎料到,当伊丽莎白向腓力伸出和平的橄榄枝,帝国的皇帝却嗤之以鼻。
迷信和平的经济学还有话要说:
“皇帝上头了,狂信让他失去了冷静。”
他们剩下的也就是无谓的自欺。难道每当历史重演,人们都只能复述“血气上头”,草草了事,坐观无谓的牺牲?即使这是威力惊人的小概率事件,一个理想主义者终其一生代劳上帝的事业,只因为乌托邦必须实现。
二、进击的乌托邦:人间天堂
关于乌托邦还有什么好说?
只有部分人能生活在所有人的乌托邦。一个极简单的道理是:社会在某些人眼中总是完美的;他们生活美满,家庭和睦,这个社会,就是他们无比幸福的乌托邦。既然乌托邦是既成事实,所以,人们就应当明白为什么“乌托邦”需要维护,为什么需要大谈“乌托邦”的建设了。就此,愤世嫉俗的人还有什么好说?他们定会发觉连倾听都是困难的,他们和乌托邦的公民彼此间的境遇格格不入,然后仍企图将“既得利益”一扫而空。
理念体系固然常常在传播时自我设限,却比人乃至国家更难以扼杀。(P365)杀戮是无效的,但是,再没有什么是比炫耀武力却不能诉诸真刀真枪更加危险的了。(P217)而这就是乌托邦的维护者面对异托邦的全部对策。那些失去和从未得到过乌托邦的人,他们被压抑的热血在冰河之中依旧沸腾。饮血的刃,再多的鲜血也不能磨钝,只会让它们愈发锐利,顷刻间,成就尸骸遍地。
乌托邦就是历史的自画像。文明的历史无非是一部《乌托邦战记》,在那其中,安之若命福无量,逆天改命乐无穷;野心勃勃者可以嗜血而终,悲天悯人者可以忧郁终身;资本的仆从可以随喜写下成功的启示,符号的领主可以尽情煽动情绪的沉沦……就此,人们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切痛苦和磨难不都是部分人的呻吟吗?在有心留意均势的观察者看来,善与恶同寿,光与暗同生。疾病不可能感染所有人,除非人类大限已至。
乌托邦是知识的完全体,是知识脱离动物人进而获得其个性的象征。这集合是社会——文化人,即人的全部社会性。它不连续地运动着,有时转瞬即逝,有时经年日久。但命定的终结无关人的选择。当一伙意识形态的信徒拿出笔墨,他们期望的是自为的演进;当他们扛起武器,他们等待的是自在的环境——无需分享痛苦和磨难,不必依靠煽动异邦的内乱苟延残喘,仅为独属于某一理念体系的生活欣慰和自满。这就足以构成乌托邦的全部启示了。
妥协是战争的反题。辩证的结果,则是鸡犬相闻,无需妥协的环境。经过三十年,乃至更加漫长的战争换来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比基督教和清教的所有理念还要来之不易。维护和平,就是匡扶两端之外的团体,在过度的毁灭面前退后若干。
长久的秩序终将仰仗多极的均势,而乌托邦将构成它的每一端。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人类是趋利的。这话不假,只是,若有人偏偏认定唯他掌握着无二的定义,唯他能作出普遍的衡量,就不仅显得无知,而且即将产生要命的狂妄了。这类成见的受害者往往忽略最致命的历史现象:在一个自认富得流油的理想主义者面前,凡间的利益怎配放在价值的天秤上与神国较量呢?
“上帝吐纳风雨,他们因之溃散。”
2018/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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